希望之光工作论坛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搜索
查看: 1938|回复: 5

图书馆里听巴赫

[复制链接]

升级   0%

发表于 2003-11-13 06: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中国上海
文:老马









我住在硅谷一带的桑尼维尔市。大街上,电子、软件公司密布,而城市图书馆很小,很简陋。拥挤的一层楼,聚集着地球上大部份种族的过客:白人、黑人、亚洲人、墨西哥人以及他们说英语的小孩子,还不时有一两个脸色赤红的印第安醉汉把头埋在衣领里,斜卧在沙发上。人人都能免费进入图书馆,借古典CD的人、借摇滚CD的人、读英文、越南文或中文报纸的人一样喝水、方便、接手机电话,大家擦肩而过,相安无事,在一种默认的秩序中保持同样的尊严和距离,各自享受着人群里的孤独。这是现代社会里一个奇特的所在:除了孩子们偶尔的动静,声音的喧哗被降到最低的限度,人生百态也被压缩到坐姿、表情这些最安静的表露方式中,而各种出版物的喧哗在一张张活生生的脸跟前竖立起一种令人焦躁的压迫感,无论哪种肤色种族的人,在这里都显得柔弱无助,个性和生命衰减到了简洁的"阅读"状态,连生存压力这样在普通人心里急吼吼的声音,也在这里哑了嗓子。人们暂时以忍耐的表情面对生活的无序。这幅景象还有另一层意味:世界上有这么多该读而读不尽的书,而身旁又萦绕着俗世不绝的诱惑。图书馆,是一个平和中掩藏着复杂的地方。

我是图书馆的常客,能在书架迷宫中迅速找到心血来潮想翻翻的书,也能有效地“盯”住正拿着我想查阅的报纸的那个人。累的时候就听音乐,在古典音乐架上随便捡出一张盒子旧得模糊的CD,坐在音响跟前,戴上耳机。唔,这张是田野里的圣马丁室内乐团演奏的巴赫的《赋格的艺术》,一个极感人的版本。不过,古尔德也好,费尔茨曼也好,钢琴也好乐队也好,哪个版本不感人呢。一个面无表情的黑人妇女突然踩着提琴奏出的丝绒般的主题,从眼前飘然而过。噢,多有趣。她不知道自己正趟过巴赫的溪水。管风琴、大提琴、长笛、双簧管、羽管键琴,它们搭着手臂缓缓站出来,现出肌骨停匀的"肉身"。听到大提琴以茶色的声音吐出主题,我就等着巴赫一笔一划地在我心坎上写下他的名字,我知道心将被镂空,好象能看到世界的尽头,一种凄凉的绚丽,一种带着神启意味的决绝。管风琴慢慢引出来第三赋格,秋水落霞相抚之际,偏偏一个华人妇女身边的小孩子哭起来了,吓了大家一跳。巴赫一定听到了,可是满不在乎地继续着他的旅行,把主题倒过来,抻拉揉捻着又玩了一遍。他的音乐,那几秒钟里迅速堆积到教堂尖顶的管风琴声,也许正是在孩子的哭闹或种种不宁里写的吧,吸纳了人间的温暖和尘土。透过巴赫的音乐看,整个世界都变简单了,就是由趟过音乐的脚步,一些噪音和哭声组成的。《赋格的艺术》里,几个主题互相追逐,跨越,有时聚得很近,近得揪心,有时又远远躲开,各不相扰。好比生活里的悲情和欢愉,常常复杂地对位着,不时相撞,然后各自倒退一步,稍稍变了形状。其实我们都生活在巴赫的音乐里呢。我们都是巴赫音乐的一部分。可我们常常不知道。人们急急打开报纸看股票的时候,泰格.伍兹得意地高举他的球棒的时候,偏僻小镇里的牛慢慢踱过公路的时候,落日黯然掉下山的时候,巴赫的音乐正在地球的某个角落里响起。

而每当念及巴赫与我们同在,我就忍不住追问:他那里会不会有这样一个压抑冷漠的类似图书馆的所在?那个喜欢抽烟,养了帮孩子,也会发脾气的管风琴师,有没有过在心里尖叫的苦恼?有没有在"图书馆"里的焦虑?在那些精心设计的赋格中,他有没有称量过要调和几盎司喜乐、几盎司同情,才能养大黄尘清水里的信仰之花?

我有种想法,一个人的心灵的疆域即想象力,是一种宿命。一生中,这颗“心”一边剥落一边生长,一边扩展一边收缩。比如巴赫专家图蕾克,她少女时代对巴赫的理解未必比老年后浅薄,只是“不一样”而已,在岁月里不断充实而已。爱巴赫的人,早晚有机会听哭声、笑声里的巴赫,教堂、图书馆或公路上的巴赫。而这音乐又多么宽厚广大,向种种猜测、解释和误会都敞开着胸怀。与《赋格的艺术》同行的时候,在我心爱的第五和第八赋格里,在那些紧密咬合的对位中,可能突然会横插进一声汽笛,或者一本书坠地的浊响。不,那不是俗世对巴赫的惊扰,那是巴赫的一部分,是来自巴赫本身的声音。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升级   0%

 楼主| 发表于 2003-11-13 06:3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上海

图书馆里听巴赫

风中三重天

---听巴赫的管风琴三重奏鸣曲

文:老马



  

“仔细开车,好好活着呀,千万。”想到巴赫的几首管风琴三重奏鸣曲的时候,我双眼望天,脑子里就是这么个呆念头。没有生命就意味着不能再听到这6首奏鸣曲了。去天堂里听么?也许有更纯净的声音。不过眼下这超尘之声与人间的寂寞忙碌相融的苦涩乐趣,倒真让人舍不得---音乐响起的瞬间,人一生里的回忆和梦魇都在这个”奇点”里粉碎放射开,屋内,城里,人影渐渐模糊,所有的山峰,雪堆,连同我自己的存在,都黯然转成一种底色,一种气氛。风才是主角。管风琴声是风的歌,在阳光下七彩斑斓。我是管风琴迷,自以为懂得管风琴世界的压抑和苍凉。在空空荡荡的教堂里换上鞋子坐上琴凳那一瞬间,看到琴上方的台灯亮得寂寞,寂寞得柔和。琴声还没响起,已经有音乐回荡在这空间里了。教堂墙壁点燃了蜡烛,光影随着迟疑的琴声徘徊在整个巨大的空间里;做礼拜的时候,它带领众人唱温和的赞美诗,临时隔绝外面那个烟火喧哗的世界。学校图书馆里有大捆没人借的管风琴谱,从巴赫到帕赫贝尔,库泊兰,斯威林克---熟悉过这些安静的名字,它们整齐站立的方正身形在我眼里简直有了圣者的容颜,嘘,你别说话,让它们沉寂,在另一个世界里击节而歌吧。

我们这地方,六月也可能下雪,三月的雪则可以大得开不动车。在细长的管风琴声里遥望冰面一样的星空,觉得流浪在风风雪雪中的阵阵苦寒被琴声于风流婉转中轻轻担当起来。巴赫的主要管风琴作品我都知道,不过这组奏鸣曲是个异数―不象那些浩荡的大曲子以宽广的声音溶泄而来,这琴声的“直径”小得让人挡不住。最受不了的还是巴赫的神色的平静,冷冷掀起风雪里的火苗,让我狠狠地爱他。比如第一首,BWV525,以平板的八分音符起势,然后换到十六分,本来是巴赫的“习惯性思维”,然而这高亢通直的声音沿着佻荡的旋律蜿蜒流转,迎着我们这一双被古典浪漫派洗礼过的耳朵,竟是“鸳蝴”得十足,绮思缕缕。管风琴的手键盘在这里用的是纤细的音色,挑灯看剑般地明澈逼人,脚键盘则以常用的低音谦卑地唱和,你最好手里有谱子,才听得清这喁喁之声也在悄唱着一支温厚的旋律,而要把这旋律唱得精准,得用最大的努力控制脚踝收放,才能凸现出圆滚滚的句子。又如BWV528,第一乐章方整的节奏从一而终,开始读谱子会觉得单调无比,然而,那人在三重天空里耐心地推进着毫无锋芒的旋律,等它们渐渐打开,居然以一股内力伤人于无形。听和读时,都想哭。

这组作品,是可以跟《赋格的艺术》以及《音乐的奉献》放在一起的绝响。说来我们得感谢巴赫的妻子和大群儿女,很多杰作都是写给他们作练习之用的。这6首曲子(BWV525―BWV530),写于他的所谓“成熟期”,被行家认为是他最杰出的管风琴作品,而且是绝无仅有----再没有人为管风琴写过三重奏鸣曲。写作的初衷,据说是为长子维尔海姆练习技术,而他倒也不负父望,真的成为一个出色的管风琴师―尽管如今没有多少人提起这个人了。这小小轶事跟这组作品相比,倒更让人感喟尘世与音乐交接间的有趣和无奈。我听过用羽管键琴跟长笛或竖笛演奏的版本,另有一番迷人处。它褪去了管风琴的金属光泽,多了一些丰润和清幽,象沁香的花中魂魄。从一个外行总的印象来说呢,它们玲珑多态而又温和甜蜜,形式整肃然而激情高蹈,好象以一颗素心雕刻锦图。其中好听的小句子多如星斗,在生动的呼吸里互相擦亮着,熠熠生辉,很难想象会有人不被它们迷住。但有趣的是,管风琴家都惊叹它们的艰深,而我翻遍书籍,却鲜见对它们的解说,哪怕是技术分析。录音也少,远不如《帕萨卡里亚》还有《托卡塔与赋格》那么热闹。这个事实在我看来别有意味,那些不谈也不弹它们的人,说不定倒真懂得它们的好。大家都默契地缄口不言,让那些在三头并进的赋格中气喘嘘嘘练习着的人不要指望掌声,忍耐孤独的折磨直到陶然自乐。这样你们就真的知道巴赫了,这个写了很多很多至今寂寞的好东西的怪人。不过既然被我这外行不小心迎面一撞,从此我就硬留它们在心里住下了。快乐和不快乐的时候,我都想听这组三重奏鸣曲“鼓噪”一下,让自己更快乐或更不快乐。一直怀疑巴赫是不是传说中那个只知道神,只为神写作的人。他的管风琴作品尤其让我怀疑不止。你听他的冷艳和凄凉,悲情和华丽,纵非多愁多病,也是十足一个多情人----不过且慢,那片圆融的灿烂,有时就突然影影绰绰地流露出“信”的底色。它们以一种平和的神色飞升,不理会世间的表情。不理会,不理会。理会也是徒劳。

我不怎么买CD,只从图书馆借。就这样,我缩于世界的一隅,无助地拜倒在这借来的音乐面前。听来听去,听出这组奏鸣曲中一副真挚而孤独的悲情。它们那样奇怪地疏离于巴赫的其他管风琴作品, 难道真是他的梦中彩笔?这张巴赫的管风琴奏鸣曲,让我平常居然不敢去瞥它的封面,看则忍不住拿来听。管风琴的触键不分强弱,只以分句造就抑扬顿挫,于是,感动的时候,那“连连断断”在心里湿成一片。我真的可怜巴巴地迷上了它们,迷得舍身不顾,痴情地在其中“笑忘”,不知春去几多时。它们是美的,这个结论终结了我徒劳的追索。古典的巴赫,神圣的巴赫,就这样在我心里犹如一朵浓艳的伤花怒放,让人畏惧---唉,太美的东西,是有罪的呀。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升级   0%

 楼主| 发表于 2003-11-13 06:3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上海

图书馆里听巴赫

冬夜古尔德

文:老马



  

对我来说,听古尔德的欲望如某种电脑病毒,一直潜伏在身体里,平常跟我相安无事,专等种种条件合适时发作。当天气,温度,心情,生活压力等等恰好到达预定的参数值的时候,我知道该听古尔德了。偏不在炎热的夏天听凉爽的古尔德,而要在严冬的时候,让他给骇人的苦寒再添一分孤迥,这时候我就知道寒冷的尽头是什么了,就会从心底挖出温暖。把巴赫平均律或赋格的艺术放进音响,手插在裤袋里在屋里遛达着,听到得意处,不禁拔出手,在空中打个清脆的响指。

小城拉勒米给人的记忆永远是严冬和雪。在这个下着鹅毛的岁末的夜晚,隐隐从窗内看到院里的黄草被雪无情地掩埋,一股莫明的忧郁和盼望就涌上心头,积累成几分凄惶。也许是古尔德快来了。那就听听他的巴赫歌德堡变奏曲吧。CD封面上的他,依然是个清瘦的小帅哥,只穿着衬衫,从遥远的北方赶来,绕过我们门口的风铃,金光闪闪的圣诞树和背对背坐着的雪白玩具熊,绕过人间所有的温柔和繁华,带着冷风坐下来。

不要问为什么他一脸冰霜,也不要问他为什么不停低唱。还有谁比他更象天使。

古尔德弹得真快,居然连反复都取消掉。我连翻谱都来不及。一股子带点“蛮气”的青春劲道披头盖脑咆哮而来,好象驱使千军万马追赶着远不见踪影的巴赫。月浪横天天宇湿,凉蟾落尽疏星入。主题孤单清冷至此。不过,它的每一个小节都被后面的变奏照耀呼应,间或有卡农幽灵般往来,旋律在其中长成山峰,海浪,田园。他自小弹管风琴,还在教堂弹过赞美诗,自然通晓“呼吸”的秘密。如今他在钢琴上的分句往往不脱管风琴奏法的痕迹, 三个声部恭让怡然,以从容不迫的句读引导着听觉。常常,由左右手大指铺就的中声部吟啸行止之际,右手四五指轻唱着牧歌,而左手低声部则如管风琴的脚键盘,远远低吟着主题。远远地。远远地。孤独的赤子就这样执拗地拓出一个世界。怪不得古尔德后来只爱录音室,它由于静谧虚空而广大得令人惊骇。在塞满人的音乐厅里,也许不足铺开巴赫的天空吧。但闻北斗声回环,不见长河水清浅。巴赫哪管我们在其中困惑,迷失,只顾一古脑地变着魔术。作为尾声的第30变奏是我的心爱,它多么华丽饱满,秋风扫落叶一般,以自信和热烈漫卷滚滚红尘。可是我总是在它之后就戛然结束音乐,不要听主题在结尾的重复。那雪影离离的悄寂时刻,难免让人神伤。从头到尾,我脑子里常出现这样的画面:远看,古尔德的双手兴奋地弹跳着,一幅古怪任性的样子,象是以骄傲和疯狂回应着浪漫的巴赫。近看,他的眼神却专注得痴情,为一个抽象的黑白世界默然而忠诚地以心相许。而歌德堡的主题既然在头尾出现,这音乐是可以循环下去的,从阿尔法到欧米加。孤独的古尔德秘密地为我们推动着永动机一样的巴赫。

不听后面的创意曲了。音乐止住,门上的风铃声丁当透进来,房门口挂着的彩灯把雪照成微黄,寂寞的黑狗卧在炉火旁的沙发上不动。我一向害怕雪里行车和雪中严寒,可雪至少有一个好处,就是让我们听到了琉璃世界里的古尔德,繁星般的旋律在屋顶上树枝上的银光里四处开花。下次再听你的暮年的歌德堡好不好。今晚我们接着听英国组曲。

此时的他其实已经老了,CD封面上依旧是一张不笑的脸。这个古尔德跟那个古尔德隔雪相望。“古尔德牌”分句仍在,让足够的“空气”把句子支撑成立体;仍然喜欢“不倒翁”式的节奏,把小节的第一拍敲得很响,好象冲锋陷阵着要撞破节拍的藩篱,可是马上又戛然收紧脚步。他少时的刚勇亦在, 但多了些沉静和宽柔。《英国组曲》的技术难度比歌德堡低得多,连孩子都可以弹。不过谁能象他, 从巴赫一组组排得整整齐齐的十六分音符中捉出万种风情。萨拉班德,小步舞曲,库郎特。这些刻在琴童记忆里的名字此刻如冰晶般闪着诡谲的光芒,照着我们眼睛里的疑惑。在《马太受难》里低首悲吟的巴赫,在钢琴管风琴里亦典雅而克制的巴赫,也有这般飞扬高蹈的时刻吗?

没有人这样弹巴赫,除了古尔德。他是一个热爱严寒的人,不会害怕我们这边的深雪。想听古尔德的时候,我真的可以把别的都放下,准备好足够的寂寞等他。寒冷的尽头是寂寞,那寂寞伸到多远?那个沿着寂寞走向天堂的人,早已与人间烟火和解。在这圣诞将至的时刻,他的孤独亦是尘世里一段繁华。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升级   0%

 楼主| 发表于 2003-11-13 06:3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上海

图书馆里听巴赫

跟巴赫喝下午茶

文:老马








在一个星期日的下午,天气是怀俄明州少有地晴朗和温暖。室友们都在,安静地看各自的书。房东太太招呼我们吃香喷喷的火鸡。我看着家里的大狗在院子里叼着骨头玩。院里的草好象一夜变绿了。不去商店,不去朋友家,只想自己呆下去,看看院子里的树、天上的白云和中文书。这种心情,可能算得上特别 \"小资\"。

可是突然就想听巴赫,想得受不了,这个念头把房间里的氛围都搅碎了。于是立即开车去图书馆,借了几本谱子回来。然后呢,在楼下烧水沏茶。我其实不太经常喝茶,一喝则看世界的目光和心情俱变。且就着巴赫喝一回吧。

倒上热茶,从盲管风琴家瓦尔哈演奏的《帕萨卡里亚》开始喝。在加州借过一张CD,五个版本的这首曲子,钢琴弦乐管风琴轮番上阵,那时我不懂管风琴,只喜欢钢琴和乐队版。现在,好象知道一点点管风琴了。脚键盘低低唱出温柔而庄严的主题的时候,就觉得那是我,正轻轻揉搓着自己的心。在我听过的版本里,好象只有瓦尔哈给开头用脚演奏的主题选择了这样单薄然而沧桑的音色。那缓慢的主题象船桨一下下插到水深处,推动音乐前进。当它止住在一个最低音的时候,又象往海里稳稳地抛下一颗锚。据说瓦尔哈的母亲和妻子在钢琴上分别为他奏出各声部,他一点点记忆,组合。这其中有多少别人永远不得而知的劳苦?这样想来,这热烈绚烂的琴声里便添了些凄清的感觉,超尘的向往和人世里的苦痛融成一片苍凉。巴赫,喝杯我沏的茶吧。主题再次出现,这时双手已经不甘寂寞,以妩媚的附点追随。再后来,它们一起攀升,执着地变得眼花缭乱。你得拨开迷雾,才能跟上依然由脚演奏出的主题。三条声线争抢到白热化的当口,蓦地消散了,只有一个声音用两手连接着奏出。声音换成最稀薄的一种,音色象钟鸣,亮度象焰火。然后它又变得层峦迭嶂、繁华如锦。接下来是主题和赋格,平直处象路,深邃处象大河。这个巴赫正是那个写了小提琴曲《恰空》的人,创造出一个迷人的乌托邦引诱着人的灵魂。听音乐是需要勇气的,你把自己的情感交出去,任它给喂养得茁壮而陌生,这中间会有多少孤独和挣扎。当这音乐牵动着血液在体内翻滚的时候,我得慢慢喝下茶杯里的风暴,在这股滔滔热力的支持下才有勇气跟它面对面。

其实巴赫的音乐也不过是些音乐而已,一些真挚、柔和而纯净的音乐,它们不是神启,而是来自工匠之巧手的艺术品,非但不容易让人冲动和狂热,而且要求人先以忍耐之心对待那些繁杂的复调。可它们为什么突然长得这么高,长成了天空和世界,成为我的心情和眼睛呢?

窗外,风起风落,白云行行止止。树梢轻轻颤抖,象挥动着巴赫的康塔塔。我曾经好多次默默凝望这座寒冷寂寞的小城的清晨和黄昏,看巴赫的音乐怎样跟树和云对话。据史怀哲的lt;巴赫gt;所记,巴赫虽然有时在人前显得倨傲,实际极为谦逊,而且,似乎不曾想到为了自己的作品多获得些声名或演出机会力争什么。可这个人掩盖了多少内心的浪漫和冲动呀。“歌柳繁华”、“温柔富贵”,他的音乐里都有,却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接过一杯苦茶,同情地听别人的寂寞低吟,跟人一道 \"以乐韬忧\"。

阳光映着高高的玻璃杯里橙色的残茶,我放入另一张唱片,高尔维演奏的巴赫长笛奏鸣曲。那是BWV1030的第一乐章。十六分跟八分音符连成的一串音牵着跟细长的主题颤动,猛地撩起一个世界。那是加州的阳光,这里的雪,清澈而美艳,冷暖则品者自知。旋律常常一下子跳到五度或八度之外,善解人意地站到我期待的地方去。这甘果般的声音足能把苦茶冲甜。他真的是一个\"伟大的音乐家\"么?我不喜欢\"伟大\"两字,固执地认为此语专供没有爱的时候使用。此刻,笛中有情深千尺,我觉得巴赫的温度如脚印中的草籽,茶杯里的阳光。

我听音乐的胃口一向小小,通常半个小时就够了。可今天有茶鼓勇,居然又听了古尔德跟小提琴家罗斯的巴赫钢琴小提琴奏鸣曲。我对古尔德的兴趣主要倒不是他的声部的明晰---能做到这一点的钢琴家不少----我喜欢那\"古尔德牌\"分句,那奇妙的节奏感里流露出\"无欲则刚\"的自信,漫不经心地把句子收拾停匀。

我甚至又听了巴赫的一部合唱曲。

时光汨汨,音乐滔滔。无论巴赫有多么深湛宽广,此刻他就是我的一个湿润的下午,一杯橙色的茶。晚上,本来我要去看一场舞蹈演出,可是突然决定把它取消。够了,下午有巴赫为伴,我该感谢上天,不必贪得无厌。也许,跟巴赫痛快地共度一个下午之后,我该远离他静默几天,任那音乐\"暗随流水到天涯\"。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升级   0%

发表于 2003-11-13 06:3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上海

图书馆里听巴赫

hunter的帖子都那么高深,看来要恶补一下了。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升级   0%

发表于 2003-11-13 06:3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河南郑州

图书馆里听巴赫

很久不去图书馆了。那里冷冰冰的。新书要么不好借,要么没有。就连借一些经典名著,也十之八久被告之曰:无。借CD么,可以吗?有吗?

这贴子写得真好。从容,如在水云间穿行。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高级模式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手机版|希望之光工作论坛 ( 京ICP备18037495号 )

GMT+8, 2025-5-4 22:16 , Processed in 0.091504 second(s), 20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 2001-2017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