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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穿越青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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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7-2 07: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穿越青藏》 (连载)
  
  穿越青藏线一周年纪念(2003.4.7――2004.4.7)
  
  作者:朱千华
  
  题记:
  
  仗剑去国。我常常违背古训,辞亲远游。父母知我游荡成性,无可奈何。我成了脱缰野马,四处漂荡。荒山野岭,险以远,至者少,如湘西二酉洞、乌宿、凤滩诸镇,在我眼里皆有无穷趣味;穷乡僻壤,如函谷关、玉门关、阳关诸地,尤其让我流连。2001年8月,漂泊南疆,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一月有余;去年今日,开始穿过生命禁区,翻越唐古拉雪山。历经磨难而玩心不改。身体自然疲惫,心里却如雪山的阳光,一片明净。漂泊之余,偶尔涂抹几笔,骗几文酒钱。率尔操觚之作,粗疏浅陋,又未遑整理,文中讹误不当处在所难免,惟望诸君谅之。谢过。


夜行海西
  
  ――穿越青藏之一
  
  作者:朱千华
  
  2003年4月9日。
  
  一种很奇特的压抑罩在我身上。我惊醒了。胸部慌得厉害。呼吸急促。我大口喘息,象百米赛跑。仔细回忆,没做噩梦。我扶着铺沿缓缓坐起,感觉很难受。记得昨天下午,火车抵达终点西宁站,下车,在广场吃碗牛肉面,一小时后,又登上了这趟快车,继续西行,往格尔木,未见任何异状。可现在,浑身乏力,我解释不清。心被束缚得很紧,像一朵被苞衣裹得紧紧的花蕾。从未有过的窒息压迫着我。
  
  看手表,凌晨4点。天依然漆黑。车厢里有乘警巡视。有乘务员来回查看。我向乘务员说明浑身难受得厉害。她让我躺下,说,千万别动。又问我是不是第一次来海西。我如实说是第一次。她安慰我说,不要紧,要适应几天。从内地来海西,都要接受高原反应。
  
  我这才明白,让人恐惧的高原反应开始了。我没有任何心里准备,突如其来。
  
  来青藏前,查了一些高原资料。出现频率最多的一个词是:高原反应。症状:头痛,头晕,恶心,呼吸困难,心跳加快。当时读到这些,很不以为然。以前也去过帕米尔高原,并未出现什么高原反应。至于资料中提及高原病的种种危险,那么危言耸听,说什么连平常感冒也十分可怕。笑笑。于我无关。我身体很棒。
  
  我目前还没有头痛的症状。只是心慌,呼吸急促,像走进狭窄闭塞的小巷,怎么也找不到出路。大口大口呼吸才舒服。这可怎么办!距目的地唐古拉山还很遥远,那里海拔更高,空气更稀薄,我将如何面对?想着,不由犯愁起来。
  
  乘务员很热心,对我这样出现高原反应的旅客司空见惯。叮嘱我不能感冒,说感冒咳嗽是高原大忌。稍有不慎,可在瞬间殃及生命。又说走路要慢,尽量不要活动,免得耗氧。递给我一杯水,说多喝水,可增加体内氧分。我从来没想到,我此时对氧如此渴求!我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像久渴的人。是心里作用,还是喝水确有好处,不知道。感觉水在体内四处流淌,很温柔,为我制造氧气。时间不长,真的平静许多!
  
  夜色渐渐退去。没有轻柔,没有湿润,没有雨露。西部的黎明像一柄利剑劈开黑的夜幕。火车喘一声,停了。德令哈站。不大。没人知道德令哈,但诗人知道;德令哈什么都没有,但有诗。海子来过。他写下《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惟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惟一的,最后的,草原。
  
  读海子的诗,可以忘却缺氧。这是一片广袤的原野。尽管是草原尽头,可那些疯长的牧草还是令人欣喜若狂的。牧草有了,空气中氧的含量就多,人就舒畅。我默诵着海子,看见奔流不息的巴音河象一条美丽的飘带,系在德令哈的胸襟。
  
  
  
  
  在格尔木
  
  ――穿越青藏之二
  
  作者:朱千华
  
  格尔木。海拔2800米。
  
  格尔木迎接我的,是漫天雪花。气温骤然低了。我裹了满身雪,出格尔木火车站。看表,中午十一点。去拉萨的长途班车在广场上排成一列,风雪中显出很饥饿的样子。我又一次感到瞬息而来的那种压迫:胸闷、气喘、眩目。风雪中踉跄几步,靠电话亭扶着,告诫自已,镇静!几分钟后,症状稍缓。别人缓步前行,才知道自已走路太快,氧跟不上。向前望,雪中的格尔木街景,苍白寂寥。格尔木街灯却让我在风雪中感到力量,那一杆杆柱子貌似纤弱,但在雪中并无矜持,显露出铮铮挺立顽强的姿态。
  
  我用极轻缓的步伐向前移动。我拒绝出租车。第一份考卷必需通过,然后才有可能进发唐古拉山。身体在轻晃,站不稳,腿又不听使唤。满眼陌生,满目苍凉。这就是青藏线重镇格尔木?迷离之中看到黄河宾馆,不很高,却有西部大气势。遥望着,心中倍感亲切。来青藏之前预定黄河宾馆。此刻像见着熟人,在那向我招手。
  
  住进黄河宾馆。雪拥向窗户,窗外明彻耀眼。但我感觉寒冷和白色远了。暖气很足。有一抹静静的绿色,暖暖的样子,在窗台上鲜活。几支淡蓝色的小花,碧绿细长的叶,未见过。霎那间心仿佛辽阔了,像远方的田野。
  
  格尔木的雪傍晚就止了。地上的雪消融也快,只一会,满街都是湿漉的痕迹。
  
  黄河宾馆条件不差。身子在房间里滋润半日,疲劳没有了,神清气爽。但我知道,这是格尔木为远道而来的我安排的一间春天啊!真正的格尔木不是这样。格尔木是一瓶青稞烈酒。
  
  晚上,第一次品饮西部名酿“青稞酒”。青藏铁路工程指挥部中铁十七局、十八局两单位,派一医生负责我的“高原适应训练”,为翻越唐古拉山做准备。
  
  焦新莉,内科医生。来自天津中铁十八局中心医院。她说,适应高原,先从吃饭开始。焦医生三十多岁,医生特有习性使她的表情和语言都有职业味。她在努力使自已轻松。我问何时能上山。她拿出两瓶青稞,说哪天喝完这就出发。问怎么喝。说中晚各二两,算算吧,几天。我说一定得喝吗。说就是。一顿喝三两也可。但今明两日都不行。问为何要喝酒。说一会就知道了。
  
  酒不赖。上好的互助牌青稞特曲。焦医生从包装盒里取出钥匙,打开防伪盖,细细地为我满上。说今天只喝二两。一股浓厚的酒香扑入鼻息。早就听说青稞酒为青海佳酿,被誉为西域美人。今日有幸得见,定要仔细品味。
  
  抿嘴,轻轻碰杯沿,感觉绵绵的,香。但才喝一两多,浑身燥热。我端坐着,感到心脏在激烈跳动,呼吸也紧张,像跑步那种感觉。焦医生看着我,说等一会再喝。我在“跑步”中喝完了那二两青稞酒。然后坐着喝茶,不敢动。焦医生问,酒如何。我说醇香。真是西域美人。她笑道,你开始走进格尔木了。
  
  格尔木是个稀疏的城市。有陌生感。街上行人不多。不时有各种大型装载机隆隆驶过。那些长途跋涉前往拉萨的大货车,来了,又远去;那些尘土蒙面的长途班车,从成都、兰州、西宁去拉萨,都是几日几夜的行程,倦了,在格尔木歇回脚,又启程了。
  
  步行的是诗人。格尔木有诗。有个行走诗人大声朗读他的诗句:
  
  “在格尔木,你会忘掉籍贯,忘掉户籍,忘掉脐带,还有细腰和乳房。她赐予人的只有坚硬的行走意识和钢硬的双腿。”
  
  2003年4月11日。中午。青稞酒喝完了。焦医生又给我进行了一次检查。下午出发。那天下午有太阳,挂在西边,我感到暖暖的,离天好近。
  
  
  
  
  进入可可西里
      
  ―― 穿越青藏之三
      
  作者:朱千华
      
  2003年4月11日。
      
  下午。格尔木。焦医生为我检查身体。血压、脉搏均正常。可喜的是没有感冒。来格尔木第二天,有点鼻塞,如临大敌。扳蓝根、感冒通诸多中西药强压,一晚上就恢复。焦医生说可以上山了。拿出两样东西嘱我:红景天,按时服用。我后来知道,红景天是一味藏药,在青藏高原极有名。口服液、胶囊都有,抗高原反应有效果;氧气袋,除特别难受,一般情形不要轻易吸氧,最好不吸氧,一旦用上会产生依赖。你身体不错,我看能扛过去。承受高原反应是必要的。人意志的强弱,上山后便见分晓。我想告诉你的是,唐古拉山上有许多筑路工人,青藏铁路今日已通过昆仑山,正铺向海拔5200 米的云端。那是天路。
      
  焦医生说得很平静。我是条汉子吗?我问自已。氧气袋挺着涨鼓的肚子,很傲慢的样子。我也挺直了胸腰,扫过去一撇藐视的目光。
      
  格尔木的太阳仍然很亮。与沿海时差两小时。下午六点钟太阳还那样明晃得厉害。正好上路。预计明天中午到达藏北安多县。安多是我工作的第一站。中铁十七局、十八局为我安排了一辆坐骑。“沙漠王子”丰田越野车。车上装备复杂。海拔显示仪,卫星定位仪都在不停闪烁。还有小型氧气瓶。坐进去真舒适。当然舒适只是暂时的。那种头痛欲裂的高原反应,其剧裂程度,对人精神和意志的折磨与摧残,远非我想象那么简单。
      
  进藏公路有三条:青藏线、川藏线、滇藏线。路况属青藏线最好。格尔木至拉萨1165 公里,109 国道。最危险的地段,是翻越唐古拉山时经过的山口。
      
  “沙漠王子”以其轻巧灵便的优越性能在那些大型装载机间穿行,带着一股奔马似的豪气,向唐古拉山跃进。青藏线出格尔木后,像柄利剑直插戈壁深处。暮色渐渐漫过头顶,沉沉的,垫高了广袤的大地。我仿佛坐在一只船上,遥远了灰白单调的荒岸。
      
  青藏铁路格尔木至拉萨段,平、纵断面示意图很清楚地显示,格尔木至昆仑山口,海拔高度由2800米一下子窜到4772米,图面显示出一条45度斜线。“沙漠王子”正昂首奔驰。海拔仪显示的数字,正在急骤变化。我很清楚,我正在向青藏线上的第一座高峰跃进。不知是由于“沙漠王子”颠簸摇晃,还是海拔渐高了,我明显地感受到心跳在加速,一种紧张的情绪开始在心间弥漫,像渐渐翻卷的波浪,起伏不平。
      
  南山口。大滩。望昆。这些陌生的地名一一被我甩在身后。天空有冷的星光。远处有片片白色,像漂浮的云。那是雪。高寒的荒原没有雪,该多么单调!装载机隆隆驶过,声音重而有力,很远就能听到。往来班车,货车都是从几百公里上千公里外而来,仍不知疲倦,亮着耀眼的灯光。笔直的光束划过夜幕,长长的,像雪亮的剑,闪烁,明灭,夜越深,光束越明亮,一柱接一柱,变化交错,与天空的星斗、原上的积雪交相辉映,多么奇异的夜景啊!那些光芒有时一星如火,有时灯光瀑发。明亮、强劲、生动,像充满现代气息的舞台激光。
      
  呼吸越来越困难。我已进入青藏高原著名的可可西里无人区。再看那些变幻莫测的光束,苦寒,坚硬,这才感到有些神奇和诡异,不可名状。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出现在可可西里。
    
  
  
  
  夜走昆仑
      
  ――穿越青藏之四
      
  作者:朱千华
      
  昆仑山的骤然出现让我不知所措。没想到,我一介书生会有机会越过巍巍昆仑。2003年4月10日上午,看《格尔木报》。昆仑山像一面巨人的影子,蓦然矗立在我眼前。头版消息:
      
  “截止4月7日,昆仑沟大桥架设任务全部完毕。至此,青藏铁路工程――铺架施工穿越海拔4680米的昆仑山隧道,胜利越过巍巍昆仑山,每天以铺轨3。5公里架梁4孔的作业速度向可可西里、风火山挺进。”
      
  “沙漠王子”奔驰在可可西里荒原。离开格尔木后,海拔迅速抬升。南行160公里,已是深夜。“沙漠王子”嘎然止住。司机告诉我,昆仑山口到了。
      
  这么快!我心里没一点准备。对多数人来说,昆仑山是神话,与我们间隔千万重山,遥不可及,像一朵梦。事实上昆仑山是座仙山,道教发源地。嫦娥奔月,西游记,白蛇传诸多神话,都有昆仑山做背景。舞台上,昆仑山奇花异草,青蔓、藤萝纷披缠绕。我见到的昆仑却是苦寒、荒凉,一个另类世界。朦胧中,仍可见昆仑山万仞耸立,直插云霄的磅礴气势。
      
  海拔由格尔木的2800米骤然升高到4700米,气温气压随即降低,头痛剧烈。没人知道那种痛楚。压抑、逼人,又让人无可言说。路边那些无尽的石头,那些默默的荒谷,一遍又一遍感应着我虚弱的喘息。山口风很大,星也稀疏,让人感觉无助。你无可奈何。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动,喃喃自语。你心里知道,那是头痛欲裂的呻吟和诅咒。你甚至发誓永世不来这鬼地方。
      
  “沙漠王子”顶部一排雪亮的探照灯,使昆仑山口一片辉煌。蓦地,夜幕晃一下,蹦出几个快乐的精灵,朝我望一会,机灵闪去。又一阵涌动,密密一片,像月光下波浪起伏。藏羚羊!我静静地站那凝望,心中怦然激动。昆仑山的夜,深远而广阔,星空低垂,山风在呼啸,像尖冷的刀。稀薄的空气,如风中飘飞的透明纸片,咳一声就能弹出好远。脑门生痛,仿佛扣了无形的咒箍。也许,只在那时才明白生命如此单薄和孤寂。那些可爱的精灵和我不期而遇,可想而知,我心里是怎样骤然温暖起来啊!不知它们往哪里去,它们那样胆怯,对夜幕中的我充满陌生和警觉。
      
  听说藏羚羊很温和,充满亲情。一只被猎中,余者不忍离去。猎手们当然求之不得。成批的藏羚羊消失在可可西里。没想到在昆仑山口还能见到。它们在夜色中茫然无助,急促地往前赶,不知迁徙何处。毫无疑问,青藏铁路拦住了藏羚羊的去路。我们惊扰它们,破坏了它们平静的生活。为了让这些荒原的精灵往来自由,青藏铁路设计了许多涵洞。望着那些黑暗的洞口,它们愿意通过吗?我感谢它们!无边的寂寞因它们生动。我在剧烈的头痛中享受了一个温情的夜。
      
  昆仑山口很开阔。巨大的碑上刻着“昆仑山口”四字,吴邦国题。索南达杰墓碑在路边,一条条彩色经幡从碑顶拉下来,像许多彩蝶翩然,久久缭绕在昆仑山口。
      
  风过去了。昆仑山口异常平静。这伫立的片刻,有被巨人揽入怀里的感觉。多宽厚的心胸啊!像坦荡无垠、明媚寂静的原野。
    
  
  
  
  翻越唐古拉山
      
  ――穿越青藏之五
      
  作者:朱千华
      
  2003年4月12日
      
  “沙漠王子”离开昆仑山,星夜兼程。不冻泉,楚玛尔河,五道梁,风火山,二道沟这些高寒荒凉的地方,一一掠过我的梦境。天空苏醒了。晨曦透明,像一层淡青色的薄纸片贴在可可西里上空。很难想像,青藏线只是一条简易的油面路,会车时都小心翼翼的。每日无数军车、客车、货车、装载机隆隆驶过。路面千疮百孔,像牛仔衣上的补丁。但是109国道在我面前依然显示出坚硬挺拔,迅速延伸,它以凌厉逼人的气势刺向远方的天空。
      
  沱沱河大桥!我在朦胧中一下子惊醒。我想信那时我的神情绝不是睡眼惺忪。走过无数大桥。沱沱河大桥不是雄伟的那种,在广袤的可可西里荒原上甚至显得纤弱和单薄。但是当我看到巨碑上“长江源”三个大字,心头陡然一热。站在沱沱河大桥,一种无比熟悉,无比亲切的声音回响在耳畔。我不明白这声音是来自桥下汩汩流淌的江水,还是来自我体内奔腾不息的澎湃。
      
  “沙漠王子”越过沱沱河大桥,继续行驶在可可西里大地。辽阔无垠的可可西里在我眼中,满目寂寞和苍凉。天空如一片干净的青瓷,漂浮着几片云。一只鹰在青空盘旋,俯冲下来,悠然滑远了。那些干涸的石头大如面盆,小如拳头,逐年累月,被太阳炙烤,一颗颗裸露,满脸黝黑,顽强地向前滚动。车过通天河,天色阴了。很压抑,要飘雪的样子。头顶有一块云,仿佛驱不散,移不动,沉重而郁闷。
      
  “沙漠王子”开足马力,向唐古拉山冲刺。我半躺着,剧烈的头痛在“沙漠王子”不断摇晃中一浪一浪袭来。用力按摩太阳穴,没用。脑门上扣了咒箍,车子往前颠簸一下,咒箍就勒紧一次。撵不开,挥不去,就那么粘着脑门,那种痛楚,只能用头痛欲裂来形容。我开始出现不适,胸闷得慌。我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我的心在怦怦地跳,像浣衣女手中的木槌,一下一下地敲打。此刻我多么想念那个生养我的故乡!在这样早春二月,水草肥美,氧气充盈,岸边柔柔的水芹,一簇簇地在摇晃;红杏在枝头燃烧;还有那遍野灿烂的苦菜花,浮动着清香,起伏着绿色。你可以感觉到柔静的芬芳在大地上猫步。但是现在,我那受太多氧气滋润的身体,如何受得了这般痛苦!我感到路边顽石如流星般飞舞眼前,一只比一只冷,冷得令人颤栗。我感到眩晕,像一只负荷过重的船,在水面上打转。
      
  身体轻飘飘的,如浮在半空。我朦胧地感觉到了一种脱变。蝴蝶艰难地在小小的茧口挣扎,将身子一点点往外挤,奋力逃脱。蝴蝶不断运动,将体液挤压,让翅膀伸出茧外。脱变过程无比痛苦。但只有这样,蝴蝶才能脱茧,自由飞舞。
      
  终于看到了,唐古拉山!群峰在我前面竟相出现。多么神奇的雪山啊!如此斑斓,熠熠闪烁,我从未见过。山顶的积雪和天上的几朵白云融合,在我眼前悠然飘来。我感到精神焕发,两眼发亮。我明白了那是西藏的哈达,我远道而来,在无比痛苦的挣扎中,我得到了西藏赐于我的洁白的哈达。我忽然觉得身体有了脱胎换骨般的轻松。天空真蓝啊!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鼻子上有插管。氧气瓶在床边。房间里暖暖的,有两个人在我身边。我无力地问,到了吗。说到了。问是不是安多县。说是。问这是什么地方。说是中铁十八局中心医院。
      
  这么说我已进入西藏了。我成功地越过了死亡之地唐古拉山口。我立即被一种奇异的氛围笼罩。这是一个陌生而又新鲜的地方。我像一个在黑夜中呆惯了的人,突然站到了阳光下。
    
  
  
  
  在安多的日子
      
  ――穿越青藏之六
      
  作者:朱千华
      
  2003年4月12日。
      
  下午两点多钟。经过一天一夜长途跋涉,“沙漠王子”成功翻越唐古拉雪山,到达世界上最高的县城――藏北安多。海拔4686米。十里长街多长?把它垂直竖起来,想象一下,安多县就那么高,在云端了。中铁十八局中心医院驻此地,我来青藏工作,安多是第一站。说是中心医院,只两排平房,看上去很新。放射科吴先杰医生负责我的工作和生活。躺在病床上吸氧,几个小时后,我完全醒了。神清气爽。拔掉氧气插管,还不能走多远,只能轻轻走。走几步停一下。气喘,氧跟不上。
      
  李医生说,来安多工作,第一步是适应。最好的办法是散步,到安多街上随便走。嘱我,安多县是藏民集中居住地。街上都是藏民。不妨与他们适当接触,也好让你以后对这寂寞的藏北荒原有些记忆。
      
  我该怎样描述我见过的这片贫瘠荒寒的土地――安多?!无论如何,我不会把这样小山村模样的安多想像成县城。简易的十字路是县城的“市中心”,属主要街道,长不及百米。太小了。这是一座县城吗?我宁愿把安多想像成一个偏远宁静的小镇。我是如此不可思议地来到了这个奇异的地方。我怀着新奇、兴奋和莫名紧张的心情,惴惴不安地走进了街边三三两两藏民中间。
      
  平生第一次和藏民如此贴近。他们的脸被太阳紫外线灼成黑色,并有皮屑的样子。手指和皮肤都很粗糙。对于我的出现,他们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注目。我努力使自已成为一个闲散的人,无所事事的样子。但我目光在寻找。我想知道这些生活在云端的人们是怎样一种情形。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像我这样气急、胸闷、头痛。但是我看到,这里的藏民们都很幸福。我从未看到哪个民族的人像他们这样,举止如此安祥和从容不迫。
      
  我终于可以如此贴近地察看他们独特的藏族服饰。外界对他们的种种传言并不可信。譬如服装。藏族女孩穿着也很干净漂亮,头发梳成许多小长辫。身上穿黑色坎肩,无袖,跨间系着绘有各样横条图案的腰裙。当然我也闻见了一股羊奶一样的腥气味,却不是想像中那样难闻。正如我后来喝酥油茶,没想到我是那么喜欢喝。藏民们聚在一起,没见他们热烈交谈过。他们很平静,喜怒哀乐都装在心里。惟一可以感觉活动的,是他手上的转经筒。拿转经筒的是些中老年人。他们不停地摇着转着。我没有听到转经筒发出声音。但我总感觉到那转经筒在诉说着什么。
      
  安多县街上没有交通工具。藏民们都是不停地往前走。比起长年累月五体投地去拉萨朝拜,走路对他们来说实在是轻松。但我不能走。我在他们面前是那样的弱不经风。他们祖祖辈辈生活这里,哪儿也没去,哪儿也不想去。高原反应对他们不起作用。他们的泰然自若和不动声色,让我暗生惭愧。中铁十八局发给我一件桔黄色铁路工作服,是件羽绒衫,保暖性能极好。我的大半个身子都裹在羽绒里,但我走在安多的街上仍然感到寒冷。我似乎明白我进入这片世界,何以要受那种痛苦的折磨!
      
  后来,我走到了安多大桥。我看见桥下涓涓流水,清沏见底,刚从不远的雪山上化开,带着生命的蓬勃和朝气,流过安多,成为怒江的源头。隔河向北,可望见一座醒目的雪山。这一山一水,竟有了桂林山水的意味。在天寒地冻、高峻荒寂的藏北安多,是多么令人不可思意!透过山顶皑皑白雪,我忽然看到远方卧着千万束阳光。
    
  
  
  
  
  安多的午夜阳光
    
  ――穿越青藏之七
    
  作者:朱千华
    
  从2003年4月12日下午抵藏北安多,至4月14日午后离开,整整两天。住安多宾馆。一幢二层的楼,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走廊上风很大,吹得窗棂呜呜响。夜里停电。我在墨般漆黑的夜中茫然无助,像在做梦,一种无依无靠的感觉。我挣大眼睛四处寻找。哪怕看到一星半星的灯火也行啊。没有。什么也没有。像置身暗无边际的黑洞,身体飘啊飘的,总不见到底。心悬着,充满不安和恐慌。打开手机。我惊奇地发现,那点微弱光亮此刻竟可以弥漫整个房间。柔和的气息在这冰冷的寒夜显得多么温暖!只一会儿,这点星火也灭了。我又一次陷入茫茫黑暗。恐惧变成一股冰凉的寒意,随血液流遍全身。
    
  我很快意识到,我置身在世界最高的县城――藏北安多。孤寂黑暗中,始终陪伴我的是剧烈头痛。躺着不动,呼吸就平稳,胸闷,气喘症状便能缓解。我多么感谢在无边黑暗中还有头痛相伴。我会永远记得2003年4月中旬,在藏北安多,在一个没有半星光亮的漆黑的夜,头痛像个忠心的朋友陪在我身边,更确切地说是寄居在我的头部,自从登上青藏高原它就不曾离开过我的身体。风止了。夜很静。我独自醒着,双手使劲按摩太阳穴,用力按,想触到那痛处。但触不到,越是用劲按,它越是往里躲。如此反复,让你无可奈何。累了,就放弃,不再按摩。剧烈的头痛让我感到不再孤单,我甚至有描述不出的喜悦和庆幸。
    
  我和剧烈的头痛缠绵了一夜之后,迎来了安多晶亮的早晨。阳光透过红窗布照进来,屋里充盈着一缕朦胧如薄雾般的红光。拉开窗帘,安多的白天一下子亮了。
    
  我走在安多街头。不知还有哪处地方,像安多县这么亮白耀眼。明晃的阳光,晶莹,一尘不染。这里是人类居住地距太阳最近的地方。阳光对这个云端小城尽情挥洒,又有山顶皑皑白雪映照,任何一个阴暗角落都布满洁净透明。热烈的阳光,高原上终年积雪,晶莹的冰川,哈达,都是一样洁白。这颜色摄人心魄!让自私,贪欲,野蛮,掠夺,邪恶种种人间丑行在高原阳光下无可藏身。
    
  我几乎整天泡在安多街头,在藏民中间驻足或行走。我仔细休味他们的皮肤,服饰,语言,甚至他们身上的气味。未来青藏前我听到了关于藏民种种传闻。但是当我们共同置身青藏高原耀眼的阳光下,我才发现,那些传闻多么不可靠,至少是不确切的。有时我们过高地估计了自已的眼光,过份相信自已的是非判断。安多如此强烈地记忆在我心里。
    
  我在安多街头漫步。走走停停。路边有石头暴露在阳光下。我坐着休息。一个年迈的藏族老人走来。他步履蹒跚,腰间佩藏刀,眼里一片混浊。不知他要干什么。他来到我身边。将我羽绒服上的帽子,戴到我头上。又蹒跚离去。我明白了,他是让我免受强烈的高原紫外线灼伤。这就是我在安多,一个年迈藏族老人与我的一次交流。没人能体味我那时的心情。我想对他说点什么,想表达点什么。可我说不出。我什么也没说出来。
    
  安多的阳光依然强烈逼人。那些藏民长年累月饱受日光炙烤,尽管他们朴素的衣裳布满风尘,满脸黝黑,却无法掩饰他们自然纯白的心胸世界;而我们来到这里,尽管衣冠楚楚,可在灼热阳光下曝晒出来的,都是些什么?!自私,狭隘,卑怯,阴晦的心。在这里每往前走一步,只能徒然增加我们越来越多的怯懦,迷茫和疲惫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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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穿越青藏》

羌塘草原
  
  ――穿越青藏之八
  
  作者:朱千华
  
  2003年4月14日。上午。安多。
  
  我顺利完成了中铁十八局中心医院工作。我忽然意识到我就要离开安多。前后只生活了两天,我还说不清对这个云端小城产生怎样的情感。但我知道,那一种由山顶积雪、哈达、把大地变成像白纸那么耀目的阳光所形成的颜色,随着强烈的高原反应和骤雨般紫外线的幅射,已让我的眼眸变得纯净和明亮,甚至在一年后的今天,当我置身这寂静黑夜回忆藏北安多的时候,斗室里一片辉煌,我周身如沐浴在阳光中。我就要离开安多了。我知道,这一走,也许此生永不再来。霎时间心里涌来一缕离别的惆怅。
  
  但是青藏高原上容不得你半点多愁善感,甚至你身上积郁而成的那些颓废气息,在这高海拔地带,已被灼热的阳光,紫外线,低气压,凌厉逼人的寒风挤压得荡然无存。十八局中心医院的朋友带我驱车羌塘大地。我忽然感觉到,我所思念的杏花春雨江南的景致,在这里变得如一张粉色的纸,单薄而脆弱。
  
  由安多向西,进入黑阿公路。黑阿线东起安多县城,西到阿里地区狮泉河镇,全长1350 公里,横穿世界上最大的无人区――羌塘草原。
  我们沿黑阿公路西行,进入真正的羌塘草原。我们并无目的,凭自已的心情和兴趣只管向前开去。前面并无道路。数条车辙印痕是路标,只要不离开这些印记就不会迷路。时令不巧。我没看到一望无际碧绿的草原。目力所及,皆是荒谷戈壁。连司机一共三人。我们驾着越野吉普长驱直入,放肆,疯狂,毫无顾忌。我想起一句俗语:“如入无人之境”。我们却是真的进入了羌塘无人区。我们在车上不停地摇晃,颠簸,那条车辙深深浅浅,一会儿又平坦安静。
  
  我一辈子不会忘记,2003年4月14日,初春的那天上午,我借着越野车行驶在从安多到羌塘无人区的荒原上。暖暖的阳光洒在这片广袤的大地,像一股骀荡的春风,温柔地拂动着那些正在复苏的冰冷的生灵。一条荒凉的碎石车道,两旁偶尔看到一棵两棵枯黄的杂草。阳光静静地躺在路上。四下里没有一个人影。道路干涸,仿佛一举足就会扬起轻尘。
  
  但是,荒原绝不是死潭一样寂静。它倒像一片汪洋大海泛着轻漪微澜。我甚至听到一种很厚重的气息,像远古沉沉的鼓声在荒野上奔走。一只鹰盘旋于浩浩青空,不时俯冲下来,低低滑过我们的车顶,擦着地面,凝望一会,又向荒原深处滑去。在羌塘草原常常看到这些自由的鹰。它们在荒原上盘旋时姿态极舒展,优美极了。但是,每次当鹰像我们俯冲下来,我就分明感到一种由高空刺来的目光,像闪电一样迅疾。每当此时,我心里就产生一种莫名的惊颤和不安。真是奇怪。我们一路摇晃着越野车向茫茫的荒原深处,一路受到了那凌厉目光的逼视。警惕,凶残,狂荡,蔑视,深邃,犀利,冰冷,愤怒?我说不清看到那种目光的感觉。
  
  我们驱车续续西行。我们看到无数的牦牛和藏羚羊。于是我让司机放慢速度,跟着几只藏羚羊走下去。那些可爱的精灵很机警,刚靠近,就闪远去,又有一些在前面出现;牦牛很笨重的样子。似乎总低着头在地上寻找什么。长长的毛垂到地上,像古代武将的披挂。进入西藏后,看到最多的动物,就是这笨笨的却又安详老实的牦牛了。
  
  后来,我们的越野车引擎故障。我们就下车。大概进入羌塘深处几百里地,极目旷野,一个人影也没有。司机并不紧张,这种情形司空见惯。我终于可以真正踏上羌塘大地。我使劲用脚踩几下,泛起一缕尘烟,感到了高原的寒冰和坚硬裸露的砂碛。我没想到羌塘草原与我如此贴近。西部高原的宽广、辽远的气息从脚下的土地丝丝注入全身。那时我情不自禁地敞开怀,张开双臂伸向天空。天依然那样缥缈遥远,又仿佛触手可及。我就那样长久地把手伸向空中,像在接纳什么,又像在祈祷,等待某种愿望降临。我感到体内流畅着一缕温热的气息,感到一股巨大的温暖、平静和力量从茫茫无边的天空传来,在我周身涌动。那荒凉冷寂的羌塘草原,有一抹暖融融的绿色浮现在我眼里。
  
  霎那间,满目野花,严酷的羌塘草原上一片凄迷的景致。那是我梦幻了千百回的茫茫草原啊!像起伏的波浪涌向远处。在温暖的阳光下,像被雨水刚刚洗净,清朗,辽阔,宁静,充满芳香。每年春天将近的时候,鲜花盈野,饱满的蒲公英催放起一只只小伞。那牧草并不深,你情不自禁地五体投地匍匐下去。你的脸紧紧地贴着那些柔嫩的草,尽情地呼吸着鲜润的氧气。你看见了一丛花,很鲜美,红,白,紫几种颜色杂生,由一根细茎擎着,你忍不住努嘴去碰一下,有奇异的野香。抬头四顾,好多啊!在牧草中间,繁繁点点,缤纷斑斓,弥漫了整个羌塘草原。
  
  可是,你的目光曾专注于一片落叶,一潭清波,一痕阶草,一段残垣败壁。你在故乡走到哪里都是小桥流水蓬蓬远春,有梨花带雨碧桃满树。你在“水包皮,皮包水”的浸泡中变得浑身酥软,你的目光变得短浅,想像力凝滞,终日郁郁寡欢。你想到了远方辽阔的草原。你甚至去音像店买了德德玛、斯琴格日乐、腾格尔等歌手的VCD反复聆听。希冀从中找到一种遥远的感觉,好让自已精神饱满,心胸开阔,让自已那些作品远离精致,唯美,技巧而回归自然。你这才明白生活在水乡,温柔的水实际上有着惊人的厉害。你焦急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有时你真想掀翻了《花间集》,扔掉了《扬州梦》,然后置身一场痛快淋漓的暴雨中,看看能否唤醒你久已沉睡的激情。
  
  现在,我终于如愿已偿,置身久已向往的羌塘草原了,满眼都是欣喜的光芒。但是很快,那满目丰肥的野花牧草穿过季节渐渐稀疏远去,我仍然看到它们向我拚命地挥舞摇动。太阳不知何时隐去。天空变得空茫。只一会,雪花纷纷扬扬洒下。我无法不被茫茫羌塘草原感动。我像雕塑似的立在荒原上一动不动,任由纷飞的雪把我团团裹紧。那时,我的思绪变得无比活跃。我想像着冰冷的雪花如何飘落在坚硬的石上,融入羌塘大地,唤起一个惊心动魄的世界,又如何飘落在我的肩头,化为滚热的泪水。



冬俏冰湖
  
  ――穿越青藏之九
  
  作者:朱千华
  
  我们的越野车在羌塘大地上很放肆。毫无顾忌。司机是个小伙,把崔健颠来倒去地播放。那种剧烈的疯狂被强制灌入我的脑际,和脑门剧烈的疼痛一起摇滚。我到现在都能听到崔健声撕力竭地喊 :一、二、三。最可气的是,小司机握着方向盘,有时还随节奏扭摆屁股。我已被高原反应折磨得疲惫不堪,他仿佛故意在我面前炫耀:他在这里有多快活。他没有理由不快活。当剧烈的高原反应对他不起任何作用时,这辽阔的羌塘草原就是天堂。他精力过剩,有时猛踩油门,对那些羚羊恶作剧似的猛追。我们左冲右突,纵横驰骋,吓得那些羚羊四处逃散。只是对那些笨笨的牦牛不管用,对我们的出现,对我们越野车的靠近,它们熟视无睹。这让小司机大为恼火,他对那 些牦牛猛按喇叭,但是没用。据说,牦牛的眼晴很大,任何物体在它眼里都很微小。想想也是。它们成天看到的是巍峨的雪山和广袤的羌塘草原,小小的越野车再猖狂,在它眼里不过是飞来飞去的蚂蚱,无需理会。
  
  后来,我们的越野车到了一个叫“冬俏”的地方。冬俏,多美的名字。在这寂寥荒寒地带有这美名,会让人心里骤然温暖起来,连眼光也变得明媚。我忽然产生了无以言说的喜欢。冬俏是羌塘草原边缘的一个歇脚点,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勇气继续前行。因为真正的羌塘无人区就从此开始,若冒然前往,便有可能陷入草原深处,像陷入沼泽一样无以生还。我们的越野车继续向北,闪过几座帐篷。司机关掉崔健,放慢速度。我们都不说话。蓦然,一潭湛蓝的湖水,像秋波似的闪现在我眼前。
  
  冬俏冰湖!我产生了由衷的惊叹。青藏高原自然魅力之无穷,就在于她很能折磨人,又能给人炫目的惊艳。在你头痛欲裂的时候,你常常抬头就能看到天边熠熠生辉的积雪,看到如镜般蔚蓝明亮的天空;当你驱车孤独寂寞的荒原昏昏欲睡时,你的面前会蓦然出现一潭晶莹的湖水,这感觉无异于奔走荒山野岭山重水复时,遇到一个阳光一样明媚的少女,让你产生意想不到兴奋和惊奇。一时间你所有的郁闷、头痛、无力、苦寒种种症状一扫而去。
  
  而对于我,冬俏冰湖是一朵梦。当我下车立在湖边,我首先闻到一缕雪后清新而蔚蓝的湖水气息。她像深藏于羌塘草原的异域少女,冷艳而明媚。她没有羞涩,而是用她清纯的明眸大胆对我凝望。天空又放晴了。风儿吹拂多么酣畅,我仿佛看到羌塘草原雪后艳丽的繁花和铺天盖地的牧草,静静地在冬俏冰湖畔熊熊地燃烧恣意生长。甚至,我看见雪后的天空散发着迷人的蔚蓝色光泽,那些蔚蓝色如雨丝般飘泻在冬俏湖。
  
  我不知道该如何描写冬俏湖的蔚蓝。我所想到的各种蓝在此时一无所用。靛蓝、钴蓝、湖蓝、深蓝、淡蓝等等,这些蓝此时都不够用来形容冬俏湖的美丽。那一潭碧波在你眼中,在明亮的阳光下变得似有似无。你分不清蓝天湖水的界限。面对羌塘草原的蓝天、湖水、阳光,你的思绪在天空飘来飘去,像云朵一样轻悠。你感觉那些蓝色像一种神秘的声音,轻轻地摩擦着你的肌肤,然后融入你的躯体,在你的五脏六腑间流淌。
  
  一年后的今夜,我在柔和的灯光下翻阅《穿越青藏》笔记时,我看到了当时用潦草字迹记下的一个关于冬俏湖的轶事。中国许多湖泊都有传说,都很美丽。但冬俏湖的传说尤其让我不能释怀。这甚至算不上是传说。说的是,在有月亮的晚上,羌塘草原北侧高耸的雪山,化作少女,飘然前来冬俏湖沐浴。这传说在冬俏很盛行,没人不知道。后来,有个藏族小伙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疑,决定一睹少女芳容。小伙叫格桑。他坚定信念,日复一日来此拜湖,行五体投地之礼,沿着冬俏湖虔诚地朝拜,希望有朝一日出现奇迹。
  
  日复一日。格桑,这个云朵与草原的儿子,不知走过多少春夏秋冬,已由小格桑变成了白发皤然的老格桑了。那天,我们站在冬俏冰湖的岸边,看到了老格桑。他沿着湖边一步一个长拜。全身匍匐在地,手脚伸得笔直,起身,脚踏着自已手曾达到的位置,再次匍匐下去。他从远处来。瘦高的个,行动很利索,对我们的出现无动于衷。我看见太阳下他的鬓角像银丝一样闪闪发光。他从我们面前经过,站起的时候,腰板挺得笔直。我想问他,你见过雪山少女了吗?可是我问不出口。我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问他。我相信他见过。我看见他的眼眸因为风雪摧残和岁月砥砺已变得浑浊不堪,但透过瞳孔,他仍能看见浩荡而纯粹的阳光、素净的白云、蔚蓝的湖水和圣洁的雪山少女;可是我呢,尽管眼眸明亮,面对如此浮躁的心态,我到哪去找到雪山少女呢?眺望远处,我心里一片茫然。



孤独的境界
  
  
  
  现在是凌晨2:45
  
  
  一杯浓浓的苦咖啡让我睡意全无。我知道,今夜又是一个通宵了。
  
  
  读何家干兄寄来的《小银和我》。
  
  我感觉到希梅内斯就坐在我的身边。多好的一部书啊!在这孤独的凌晨,和希梅内斯在一起,多好啊!
  
  希梅内斯写道:
  
  “小银刚刚在厩栏那里的井旁喝了两桶映着星星的井水,然后心不在焉地慢慢穿过高高的向日葵,回到自已的厩里。我靠着门旁的粉墙等着它,四周充满了芥末的微微芬香。”
  
  《小银和我》题辞:
  
  纪念
  安格狄拉
  
  卡尔 的尔 梭尔一个
  贫穷的疯女
  她常常送我桑葚和康乃馨
  
  
  希梅内斯最后没有去斯德哥尔摩领奖,这大概是诺贝尔文学奖史上绝无仅有的。希梅内斯的答奖辞也很简单,他说:“由于受到愁思和疾病的纠缠,使我无法离开波多黎各……”
  
  
  (附)希梅内斯诗一首:
  
  《守夜》
  
  夜正离去,一头黑牛――
  一身哀痛|恐怖|凄惨的肌肉――
  面临所有杀戮的忧惧,冷汗直冒。
  正以巨大的怖栗咆哮着,
  而白天进来了,一个年轻的孩子,
  祈求着信赖、爱和欢笑,
  一个孩子,给遥控着,由某种
  奥秘,
  在终与始相遇处,
  在某种光与影的田畴上,
  玩弄着一刹那的光景,
  跟那头奔逃中的黑牛。
   
  《小银和我》显示出的孤独非常坚定。
  
  凌晨 3:20



重返唐古拉山
  
  ――穿越青藏之十
  
  作者:朱千华
  
  2003年4月14日。下午。
  
  午后阳光异常猛烈,铺天盖地泻满羌塘原野。冬俏冰湖像雪山少女明亮的眼眸,慑人心魄。碧波在阳光下清明透亮,晃一晃,都能把人心给摇碎。那一刻,我觉得心里和她好贴近。但我忽然明白,我就要离开冬俏冰湖,离开羌塘草原了。没想到,我会因此陷入对冬俏湖难以割舍的怅然之中。这情感就像我面对热恋的情人,我就要离她而去。这一去,将永无再见的可能,只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事实上我离开冬俏,离开青藏高原至今的一年时光里, 我无时不在想她,想她满湖满湖的阳光。那样我心情就舒畅,就会满心欢欣,丢掉好多烦杂阴郁的念头。但是那天,是我首先离开冬俏冰湖绝情离去。我是那样心虚,我甚至不敢回首看她一眼,怕她坦荡深情的目光和令人揪心的质问:“你这就走了么?!” 我终于走了。我还得戴着面具在尘世中混迹。我怀着对冬俏冰湖的无比眷恋和深深自责仓然离去,一路风尘,从羌塘草原返回安多。
  
  我一下子从美丽的羌塘草原回到无比严酷的现实中。很快,那种头痛症状又开始明显加重。像恼人的马蜂似的在眼前,在身后,在看不见的地方嗡嗡着。你怎么挥手也驱赶不尽,简直是追你而来。山水佳处可以忘忧,可解除心里和身体烦恼痛苦,此言不虚。我在羌塘草原,在冬俏冰湖居然没有感觉到头痛,真是奇迹。想来与那纯洁的雪山湖水有关。
  
  照青藏铁路总指挥部作出的安排,我将前往青藏铁路中铁十七局中心医院工作。地点在唐古拉山兵站。兵站位于唐古拉山口北侧。也就是说,我要按原路重返唐古拉山。这是我与一般旅游者的区别。照常规行程,离开羌塘草原后,就可继续向那曲、拉萨进发,海拔越下越低,旅途会变得很轻松。但是我不能够。我还得返回唐古拉山。这就意味着,我必需再次进入生命禁区,与剧烈的高原反应热烈缠绵几天。
  
  来安多迎接我的,是中铁十七局中心医院董维亚院长。他亲自驾驶沙漠王子早早来到安多。也许在山顶呆久了,他满眼风雪的样子,声音浑厚辽远。他对我说话就像在大声朗诵诗篇。他说,“看过羌塘草原,再到我们的唐古拉山,无需登高,便可一览天下小,全世界都在眼底下,那才来劲。”天!我们的唐古拉山!我看见董院长说这话的时候,竟是那样不经意和轻描淡写,唐古拉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他揽入怀中,成了他们的私家花园了。何等的胸襟气魄!
  
  我不知道董院长写不写诗。但我分明感到他的话语有诗的意味,极具掀动性和诱惑力。至少我开始来劲。我毫不犹豫坐进沙漠王子,语气沉稳而坚定,说,“请关闭空调和氧气!”那一刻我豪情万丈。看来,在唐古拉山待久了,都会成为诗人。不奇怪。他们日常所见,皆是单调的戈壁旷野,因而对于一草一木,哪怕是一块玩石在眼中出现都极其敏感,都会让他们精神振奋,产生无以言说的欢愉。
  
  沙漠王子又开始向唐古拉山口冲刺。我刚才那点豪情随着海拔升高,正逐渐减弱。最后还是头痛占据上风。接着,胸闷、气喘接踵而来。但为了那诱人的一览天下小,我没有屈服。我双手紧握沙漠王子的扶手,强迫自已保持镇静。董院长问,还行么。我咬紧牙,说,行。董院长说,等会给你看一样宝贝,可以很快减轻痛苦。问有这么神奇么。说有,非常灵验。董院长嘱我闭上眼,暂时不要思考任何问题,可以减少耗氧。
  
  他是院长,我得听他的。但我不能停止思考。他说的神奇宝贝是什么,我在脑海中浮想联翩,这一浮想,不知又耗去多少氧了。高原反应症状自然没减轻一点。
  
  看!董院长叫了一声。沙漠王子嘎然而止。海拔显示仪达到4500 米。已进入生命禁区。我顺着董院长的手向窗外望。我几乎不相信自已的眼睛。在那一片即将化去的白雪中,我看见了奇迹,一个令人振奋而又不可思议的奇迹!
  
  一朵鲜艳欲滴、热烈如火的野红花!
  
  我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不远处的山坡上,一枝小茎擎着朵艳红的花,在雪地里明艳妖娆。多么像好看的罂粟花啊!再看远处,呵,一朵,又一朵。这些红花周围还有青绿的叶。雪铺在地上。蓝天。白云。太阳直射下来,光芒凝聚,成为雪地上一朵朵的燃烧。我的心这一刻跳得厉害,喘着气,但仍然无比兴奋。我如饥似渴地读着那些飞扬在雪地里的灿烂诗篇。我无法想像被誉为生命禁区的唐古拉山上,会存在如此绚烂的生命。
  
  这是藏红花。董院长说。他何时启动沙漠王子我都不知道。他说,藏红花很热烈,她只在唐古拉山顶上开放。明年你有机会来,你就会看见整个雪原都在燃烧。你看,我们已过山口了。
  
  我这才看见,一块刻着“唐古拉山口”几个字的巨大玩石,已被我们轻松地扔在沙漠王子的身后。



死亡地带
  
  ――穿越青藏之十一
  
  作者:朱千华
  
  2003年4月14日。下午。
  
  沙漠王子像一匹矫健的野马,以锐不可挡之势强劲跃过唐古拉山口,穿行在死亡地带。异常剧烈的高原反应像一双温柔的手,搂紧我缠绵,给我窒息和压迫。无可挣脱。只有喘息和痛不欲生。但我很清醒。我仿佛被无形的巨掌托着,一会儿放下,一会儿又送上云端,让我一次次触摸炽热的阳光和冰冷的雪峰。我努力使自已镇静。我可以半躺着看雪山和云朵在窗外飘浮。这是多么让我欣喜的事!我甚至感到意外和惊奇。
  
  沙漠王子翻过雪封的山口和凝冻的云天,继续迂回山间。约半小时后渐有缓坡,进入一片广阔的戈壁。我的心依然慌得厉害。大口喘气,冷汗淋漓。尽管我知道沙漠王子装备精良,拥有现代化的救援设施,更有内科专家董院长在我身边,这一切足以能保证我的安全。但我还是产生了莫名的惊恐,这感觉像冰冷的蛇游过我的身体。不寒而栗。这里有冰峰,雪地,蓝天,是天堂;这里又是死亡地带,缺氧,低压,窒息,是地狱。天堂地狱,一步之遥。
  
  我们停下了。董院长说这里就是被传说得沸沸扬扬的死亡地带。我们下车看看吧。翻越唐古拉山,很多人到这里就挺不住。常常昏迷。如不及时抢救,便会殃及生命。他说青藏线上随时都会出现因高原反应而昏迷的危险。他的电话常常在半夜骤然响起。那是真正的生命热线。他把“中铁十七局中心医院”做成几十米长的巨幅广告牌,高高叠立在唐古拉山荒芜的戈壁。那是青藏线上一道眩目的风景。后来我见过那幅广告,真的很大,横空出世。给人心里以无比的抚慰。
  
  因而青藏线上过往司机都有他的电话。他说多数昏迷者都能脱险。也有死亡。他说就在去年这个时候,在这死亡地带,进行了一场特殊的抢救。于是,董院长给我讲述了发生在这里的一件事。
  
  那天上午,我接到一个女人的手机,说孩子难受,正在去拉萨的班车上。问她现在何处。说已过了唐古拉山兵站,还没到山口。我迅速拎出急救箱驱车前往。我远远看见一少妇坐在路边行李上,满脸焦虑疲惫。孩子七八岁吧,是个女孩,无力地躺在她怀里。母女俩都被高原反应击倒了。症状很明显。上车。平躺。脉博。心率。输氧。忙完一系列程序,我装出轻松的样子安慰少妇说没事,躺一会就好。她和孩子都戴着吸氧面罩。她不说话。眼里汪汪地亮,流出感激。只一会,孩子也睁开眼睛。好明亮的眸子!像两丸黑宝石。我说到医院观察两天,把身体调理好了再过山口。我启动救护车,正要走,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很伤心。我说千万别哭,越哭耗氧越多。孩子哪管这些,一边哭一边用眼睛向窗外望,像在寻找。
  
  我问她哪不舒服。她不答。只一个劲地喊:“妈妈!我要叮当!”少妇抱歉地说:“孩子,等回来,我再给你买,好么?”女孩哇哇的哭得更伤心。少妇见我困惑,淡淡地笑笑,说,别理她,我们走吧。
  我看见女孩眼睛紧盯着不远处的一堆乱石。那里是什么?叮当又是什么?我决定去看个究竟。我立即下车走过去。天!一只雪白的小狮犬!我一下子感到无比的欣喜和激动。这里是生命禁区,是死亡地带,任何生命在这里出现都视为奇迹。我来唐古拉山两年,除了见过老鹰,几乎没见过其它动物。我忘记了我是一名大夫。我仿佛看见了病危的人,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是我们唐古拉山尊贵的客人,救活它!
  
  那是只雪白的小狮犬,不大。状况很不妙。我用手摸它,尚有体温,呼吸很急促。四肢无力地耷拉着,不时抽动一下。眼睛似睁非睁地闭合,黑色的鼻翼偶尔翕动。它快死了。
  
  我毫不犹豫抱起叮当来到救护车上。我不断地用手掌有节律地按动它的胸肋,帮它恢复呼吸。当然,它还要吸氧。但是车上仅有的两个氧气吸管母女俩都在用。再不输氧,小叮当就可能立即死去。我很着急,一时又想不出别的办法。
  
  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小女孩摘掉吸氧面罩,将氧气插口对准叮当的鼻孔,神情专注,认真,像在做一件神圣的事。我在霎那间被这个小女孩感动了。小叮当此时在她眼里决不是宠物,而是与我们一起生活的朋友,所以它同样要得到氧气。我们不可以对它有任何的怠慢。少妇默不出声。她把自已的氧气管给了孩子。我们都在抚摸小叮当,都满怀希望地等它苏醒。
  
  我们三个人的手都不是粗大有力的那种。但是我们的心很齐。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三人的力量终于拉回叮当快要逝去的生命。它终于苏醒了。我知道,过不了多久,又可见到它活泼可爱的样子。
  
  董院长说到这停住了。我等他说下去。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停住了。
  
  在这寂然无声的死亡地带,董院长的话,让我猛然想起了一幕可怕的情景。那是我曾经在菜市场见过的惨不忍睹的场面。我看见有人残忍地剁杀青蛙;我看见有人将那些鸽子,鹌鹑等鲜活的生命,残忍地摔掼,活剥,以种种恶毒的手段宰杀它们。每每看到那些恐怖血腥的场面,我都是愤怒地将目光狠狠逼视那个残忍的家伙,那时我的拳头握得很紧,很有劲。我想象着,该把那个残忍的家伙像拎小鸡似的拎起来,然后往地上狠掼,让他也尝尝被摔掼的滋味,让他明白要善待生命,尊重生命。当我们为了生存需要而宰杀它们时,也要以人道的方式,不要残忍地折磨它们,而应当让它们迅速地或尽可能让它们无痛苦地死去。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注意过菜市场上那些鲜血淋漓的场面。或许司空见惯。那些手段残忍的家伙与冷漠的看客都已麻木不仁。这种心态实际上被不知不觉地染上可怕的毒素,已病入膏肓,像巨大的恶性肿瘤在那些麻木的机体上生长、扩散、漫延。并最终形成对人类自已的暴戾,凶残。所谓“心毒手辣”、“滥杀无辜”等等,都是。
  
  想想,多么可怕的瘟疫!
  
  
  


作者:冰雪芙蓉 回复日期:2004-5-18 21:37:38    
  总算等到了,先顶再看!


作者:广陵王 回复日期:2004-5-18 21:56:01    
  谢谢芙蓉:))
  
  下面发一张我拍的片片――
  
  即《死亡地带》中提到的:
  
  他把“中铁十七局中心医院”做成几十米长的巨幅广告牌,高高叠立在唐古拉山荒芜的戈壁。那是青藏线上一道眩目的风景。后来我见过那幅广告,真的很大,横空出世。给人心里以无比的抚慰。
  
  
唐古拉山兵站
  
  ――穿越青藏之十二
  
  作者:朱千华
  
  (一)满目青葱
  
  青藏线格尔木至唐古拉山,沿途绝少村寨。行驶车辆常处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境地。很危险。危险不是指山高谷深。青藏线上没有悬崖峭壁。只是过唐古拉山和昆仑山时,车子才在山道上迂回几弯。高寒,缺氧,低气压是危险,稍不慎即可致命。
  
  临时休整补给的地方也有。是几座兵站。两千多里的青藏线每日军车无数,都由这几座兵站后勤保障。这之中,唐古拉山兵站因海拔高,地理特殊遐迩闻名,是青藏高原赫赫有名的一处营地。
  
  沙漠王子像快活的小马驹向唐古拉山兵站跃进。我的高原反应依然很顽固。天天如此剧烈反应,我已近乎麻木。我能体味到的只剩下发烧那样的症状。无力。疲乏。但是当一座四方型的营房骤然出现在单调的山坡时,我心里还是为之一振。唐古拉山兵站到了。
  
  兵站前,广场辽阔,几百辆军车威严井然,铺天盖地的气势,蔚为壮观。车身涂满绿色迷彩,斑斑点点,如一片青葱翠叶绵延山坡。无云天空碧蓝纯净,毒辣的太阳疯狂地炙烤大地,绿色里泛着一阵阵眩目的白光。
  
  军车中间闪出一条通道。沙漠王子骄傲地在军车中间穿行。这场面只有阅兵式才有。我仿佛置身田野漫步。田野一望无涯都是碧绿,麦子随着暖和的风在旷野上起伏。一辆辆军车上路了。遍地迷彩抽成一根绿色的线条,染绿了青藏公路。广场空寂一片。刚才满目的军车像飘然的风声渐渐远去。千匹奔骑,万座苍山。温暖生动的绿色不见了,留下了单调荒寒的戈壁,还有无边寂寞的兵站。
  
  (二)天兵
  
  唐古拉山兵站为四方型的两层楼建筑,与青藏公路紧邻。进入兵站,是个大院子。左右两边为篮球场。多么神奇!高山之巅,高原反应如此剧烈,几乎所有生命都已绝迹,人的普通行走都已变得十分艰难,可这里却有篮球场,并且,我看到几个士兵在篮下奔跑,争球,投篮。从他们黝黑的肤色可以知道,他们在唐古拉山生活,很有些时日。他们体质已发生了变化,皮肤被太阳灼成绛黑色。为了尽可能多地携带氧气,他们的血液变得黏稠;为了泵出更多的血液到全身,他们的心脏变得肥大有力。他们生活在人类的最高处,他们是天兵。现在,他们可以在生命禁区纵横驰骋。因而当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在兵站里散步,站在球场边看他们抢篮板,我浑身就不自在。
  
  这些士兵对我很友好。他们可以允许我在营房里拍照。他们在我面前跳跃奔跑,生龙活虎。那分明是一种炫耀。当然他们有资格炫耀。他们在高原反应中训练出的体能,可以和任何一支球队对抗,毫不逊色。我有些不服气。当年在学校我是投篮高手。现在,他们那样欢腾,我却木讷一边,说不过去。这么多年未曾投篮,见此情景难免技痒。我忘了我站在空气极其稀薄的云端,忘了这里是生命禁区,忘了这里容不得半点激动与张狂。因而当一个长传过来,冷不防我斜冲过去,接球,起跳,投篮!球砸在篮扳上飞了。我没站稳,踉跄几步,就软软地要倒下。心里像长久闷在水里那样难受。几个士兵吓坏了,箭步抢过来扶住我,几个人一商量,将我架回宿舍,二话没说,氧气面罩已戴到我脸上。我躺着,望着俯视我的那几个焦急黝黑的脸,我心里充满无比的感激和敬意,当然,还有深深的惭愧!
  
  我至今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三)雪山・风尘・阳光
  
  我不知道该如何描写她们。青藏铁路开工后,大量工人出现在唐古拉雪山。她们也随之而来。中铁十七局青藏线指挥部,就设在唐古拉山兵站。这里除了兵站和铁路施工队,没有公安,没有政府机构。谁也管不了她们。
  
  唐古拉山兵站前面一百多米的地方,是青藏公路。公路的另一侧住着她们。一排低矮的帐篷里,她们原始地生活着。帐篷与兵站遥遥相望。兵站在高处俯视,坚决而坚定。她们穿着时新服装,不时朝路边和兵站远眺。那些长途跋涉的司机们停下了,他们需要休息,于是就停下了。
  
  为什么是那个男人!他来过多少次还远得像颗星。
  
  她并不表现出太大的热情,而是含蓄,用眼睛深情注视。像看久别归来的丈夫。递过热毛巾。一杯清茶。没有客套,没有虚情假意。一切如在家里。他擦罢脸,脱去油腻的军大衣,把手套摘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春天来了。问吃了么。说到哪吃呢,盼着早点到你这。问路上好么。说咋好,到处堵车,要不早就到了。问带酒了么。说没酒咋行,瞧这。
  
  他从怀里摸出一瓶青稞大曲,对着阳光照一照,说,今儿心情好,一瓶不成问题。她说可不行,开车咋能喝。他说不走了,明早起走。她的脸无端红了。她开了几听牛肉罐头,坐在他对面,看他。没有酒盅。酒瓶握在手里,很实在。喝一口,很过瘾地咂嘴,说,真他妈的解乏!就对着阳光照一下瓶子,那些阳光透过酒液,暖暖地照在他那满是胡茬的脸上。
  
  他好久没有换衣服了。身上的衣服很脏。戴了一顶棉帽子,也很脏。她帮他拍打了背后的灰。他撂下酒瓶,一把搂住她。他像个饿极了的人,要把她吸入体内。她青春靓丽,风情万种。他满脸胡茬,一身风尘。阳光多暖和!光和热都给了他们。那是最接近太阳的地方。他们能使天空消失,能使唐古拉山隐去。也只有正常的人,才会那样毫无顾忌地享受唐古拉山纯粹的阳光。
  
  阳光暖暖地照耀着唐古拉雪山。一切远离了世间的纷扰和喧嚣,高远而又宁静。在这荒寒寂寞的雪山之巅,她们像雪地里开出的花,冷艳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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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7-2 07:18 | 显示全部楼层

转帖:《穿越青藏》

一抹白云:是天际的雪山
  
  ――穿越青藏之十三
  
  作者:朱千华
  
  2003年4月15日。我来到了高寒严酷的青藏铁路唐古拉山工地。我服务的单位很特殊,驻唐古拉山兵站。在云端了。大家抬头望天气,看见白云,我就在白云那儿工作,想想,多么不可思议。这荣耀感使我暂时忘却头痛。从唐古拉山方向来,远远看见四方型兵站突兀那片山坡,单调荒凉的目光里便骤然有了生动。兵站孤独落寞,又分明让人感到不倔和顽强,一种挺立的姿势,傲然山坡。
  
  兵站左边墙角,接两排很新的平房。两排平房就是我服务的单位。大门对着唐古拉山口方向。房子简单。门边挂的两块牌子却很重:
  
  左边:铁道部青藏铁路三级医疗救治站
  右边:中铁十七局集团青藏铁路指挥部中心医院
  
  简陋的房子里,拥有着世界上最先进的大型医用电子设备。空气制氧机是庞然大物,占据两个房间,不知疲倦,日夜轰鸣。这机器声音很大,整个机房加隔音也不行。于是各个房间都隔音,夜里睡觉才安稳。制氧机从稀薄的空气里提取氧气,通过专用管道输给各个科室,让大家忘记缺氧,感觉春天不远,就在身边。高压氧舱也是庞然大物,像潜艇,横卧在一个大房间,舱门开着,随时接纳高原反应的重症者。大型X射线诊断机。心电图。B型彩色超声波。各种医用电子仪器指示灯在闪烁。诊断室,手术室,病房,一尘不染,让人想到白云和雪山。所谓麻雀小五脏全。唐古拉山上需要何种设备,后方基地都能立即配置。
  
  大米,蔬菜,副食,日用品,都由千里之外的格尔木基地负担。每个礼拜有一辆供给车满载绿色和家书,翻山越岭,从遥远的格尔木来。蔬菜碧绿,在这荒凉的唐古拉山顶,多新鲜,却没人瞧一眼。一双双冻僵了的手,此刻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激情和灵活,很机敏,非常急切地在那一堆信件中挑拣。不是。还不是。一颗心像吹落的树叶,飘啊飘的,感到无限失望。再一看,是了!咧着嘴笑,焦渴的目光里溢满温暖。
  
  中铁十七局青藏铁路工程指挥部驻扎在唐古拉山兵站。中心医院是指挥部的一个下属单位。十来个职工。个个都是精英。后方基地在太原。基地医院各科医生高手如云,再从中抽调主治医生到山上来。也有女的,两个都是护士长。指挥部一共有五个女士。她们被无数目光擦来擦去,越擦越靓,开成五朵金花。也有炊事班。伙食很丰富,自助餐,每顿都不相同。每周一次舞会。食堂很宽敞。撤了餐桌,便是舞场了。
  
  宁静的黄昏开始燃烧。我不会跳舞,硬被董院长邀进去,就坐前排。实际上是晚会。晚上八点整,董院长主持,宣布晚会开始。第一个节目由炊事班程小姐献歌。
  
  小程姑娘很活泼,二十多岁吧,乌发齐腰,两个酒窝又大又圆又深。走到台前,看了看我。我感到她的目光里别有意味,有笑意,我却不知会发生什么。她是十七局基地太原人,普通话也讲得好。她手上拿一条哈达,说:“我唱一首《青藏高原》,献给远道而来的江苏朋友朱先生!祝愿他在唐古拉山兵站过得愉快!”掌声响起。我没想到我在唐古拉山顶会受到如此隆重的礼遇。我在大家的掌声中接受了这片圣洁的祝福。蓦然间,我感到了一片纯洁白艳光芒的围绕。我像置身皑皑雪山中,心胸无比的广阔和明净。
  
  苍凉辽阔的歌声在耳边响起。青藏高原随小程的歌声展现在我眼前。这是一首曾经让我激动的歌。听惯了李娜,听小程的青藏高原,别有一番味道。李娜唱得太完美。太完美就不真实,技巧太多。李娜无法和小程相比。这才是地道的《青藏高原》。在这里唱,不用讲究音色。不要技巧。只管放开歌喉。小程的每个音符里都飘散着广阔,严酷,缺氧,荒凉,白云,雪山的气息。这是青藏高原的真味。我相信没有哪个歌手可以像小程那样,把《青藏高原》唱出如此地道、如此丰富的高原味来。
  
  接下来的一个节目让我大为意外。由指挥部的五朵金花表演猫步。没有灯光,没有T台,没有闪光灯,没有让人眼花缭乱的时装。只有一合伴奏带。可是五朵金花走得很精彩。我不知是谁设想出这个绝妙的节目。而且每走一场,她们都有变化。譬如,这一场是长发飘然,下一场便绾了一个髻,要么戴一顶太阳帽。还有,不断变化的绒线衣,羊毛衫,都很漂亮。她们的猫步和职业模特不一样。职业模特的步子走得急促,时装换得太快,你还没看清楚什么,她就往回走,你什么也没记住。五朵金花不一样。她们的步伐很从容,没有争先恐后,你可以很完美地欣赏她们的线衣和羊毛衫,图案丰富而鲜艳,都是她们自已的手工。她们的身材也不错,形体和动作都很美,不是T台上很妖冶的那种。她们的目光很大胆,从不回避和躲闪,而是热烈地与你对视,像在询问:我漂亮吗。
  
  她们当然漂亮。款款的步履,晃动着夜的神经。她们是五个美丽的精灵,是唐古拉山头的几许经年积雪,化作的春水。最后,五个人,每人手捧一只陶罐,汲取山泉去了。走路的样子,多么窈窕。
  
  最后一个节目,是现代舞,由护士长表演。伴奏歌曲是张惠妹的《站在高高的山岗上》。这是一首激情澎湃的歌。但是要在唐古拉山顶上跳这支劲曲,要有些功夫。护士长穿一件红色的羊毛衫,她在舞场上像一团热烈的火焰。我忽然想起从前乡野里金灿灿的油菜花,那曾在旷野上与我舞蹈的火焰啊!我,还有在场全体指挥部的职工,眼里放射出光芒,追寻那团热烈的火焰,升起,释放,引发唐古拉山谷巨大的轰鸣和震颤。
  
  那夜,我做了梦。野花,一夜间全开放了,把我淹没。


掠过蔚蓝色的经卷
  
  ――穿越青藏之十四
  
  作者:朱千华
  
  我经常走出唐古拉山兵站远眺。视野开阔。远处堆满雪山、白云和蔚蓝。山顶的雪是凝固的云,白云是缓缓流动的积雪。一动一静,莹白被广袤无际的蔚蓝温柔着,再怎么看,得到的印象仍是蔚蓝色,满天满天盈溢,无处不在,染遍视野里每个角落。被蔚蓝的白云雪山,有阳光照耀,在朗朗睛空里近于安详,多么像蔚蓝色的经卷在天际飘动。
  
  天空太蓝。我的衣襟,被昨夜风雪细密搓揉过,变得和阳光一样明净。站在唐古拉山的旷野,目力所及皆为变幻莫定的山峦。远方的山,吸足了炽热的阳光,雄浑厚重,连同夺目的雪色,像熊熊燃烧的火磅礴于整个空间,辉煌一片,瞬间又凝固了,而蓝焰仍在跳动。
  
  遥远的天边云际,闪过一道嘹亮的弧线。一只苍鹰盘旋在雪峰之上,俯视着荒凉的唐古拉山谷。这是青藏高原上最独特的一种生命。它们在这高寒荒原上苦苦修炼,吸取日月精华,终成雪山精灵。
  
  在唐古拉山,我所见到的最多最自由的生命不是牦牛,而是这一种强健的苍鹰。我对这种生灵充满敬畏。我曾很长时间用目光追随它们。它们的喙特别结实,上嘴呈钩形,用于撕裂兽皮和肉;颈短;脚趾有锐利的爪;它们的翅膀很宽,展翅后可于空中滑翔数小时。苍鹰性极凶猛。当它们出现在天际的时候,你感觉不到它们在翱翔,而是长久伫立于白云雪山之间,像一只硕大的风筝,精致无比。它们的神情虔诚而专注,仿佛在阅读蔚蓝色的经卷。这种神秘的阅读让它们变得灵异。
  
  在西藏,苍鹰是一种神奇之鸟。它可以自由穿行在人间,地狱,天堂。这种苍鹰视力发达,目光像利剑一样逼人。它们盘旋人世间,像判官一样审视每个人的灵魂。
  
  每个人都有灵魂。灵魂有归属。上天堂或者下地狱,判断标准是此人在世间的作为。于是在西藏,至今保存着人类史上最具神秘又最让人惊惧的宗教仪式:天葬。人的生命消失之后,灵魂仍在。由那些苍鹰以强硬的喙、苍劲的利爪啄入口中,吞食。
  
  于是,看似久远寂寞的空中变得无比的忙乱和嘈杂。无数灵魂在高空中茫然无措地飞舞。他们急于想知道自己的归属。苍鹰把他们一个个送上天堂送下地狱。于是在遥远的唐古拉山,在人类生活的最高处,我听到高空中有快乐和欣然的微笑,也有挣扎,嚎叫和绝望。一切都无法改变。那些苍鹰不停地在天堂和地狱间穿行,在人间四处查访。那是一种缄默而又威严的姿势,像握着宝剑,让人感到无比的锐利和震慑。
  
  我们的心绪日益浮躁。我们很少有时间来关注自己的灵魂归属。我们忘记了生命消失之后,灵魂仍在。于是我们恣意任性,放纵自己;我们变得自私、虚伪、贪婪而永不满足;我们为了蝇头小利可以违背良心,不顾原则,出卖朋友;我们变得麻木不仁,见死不救;我们变得心比铁狠,冷酷无情;贪污,腐败,弱肉强食,种种种种。我们忘记了一切事物的因果相循。我们哪里还会想到灵魂的归属,哪里还会想到有因则必然结果。
  
  那些苍鹰掠过蔚蓝色的经卷,完成了灵魂的归属,向天际飞去。据说在青藏高原上,谁也没见过苍鹰死后的身体。它们是灵异之鸟,有一天,当它们明白自己生命即将消失,就会离群索居,向着辉煌的太阳飞升。它将完成生命的最后一次壮举。它奋飞,呼啸,搏击,直至所有的翎羽燃烧起来,融入太阳。
  
  我站在高高的唐古拉山谷,四周是广漠之野。我感到一双锐利的目光,闪电一般冷冷地看着这个世界。还有明媚的太阳,这个尊严而高贵的伟大灵魂,此刻正君临大地,静静地俯视着红尘中的芸芸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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