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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清香・茶语

ZT-碎脸(一个不错的惊竦故事)(提示:恐怖故事,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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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4 09:0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上海

ZT-碎脸(一个不错的惊竦故事)(提示:恐怖故事,胆小

第五章 生死之间     
  校园原创歌曲大赛在周四晚6:30准时拉开序幕。由于周五的课通常比较松,各校学生们已经有了周末的感觉,将学校的礼堂挤得满满当当。叶馨是主办者,又是主持人之一,看到这个阵势,自然觉得兴奋。为适应场合,她身着母亲亲手设计裁制的青色印花礼裙,这是个兼于晚礼裙和旗袍之间的式样,用色活泼,既典雅庄重,又窈窕有致。她和同样修饰齐整、打扮光鲜的男主持人薛立洋一出场,便得到一片喝彩的起哄。
  两人已事先排演过基本的对白,对节目进程也有过估计,比赛因此进行得很顺利。参赛选手大多已熟悉过舞台,早早就守在后台准备。但当第五号选手演唱时,薛立洋却焦急地告诉叶馨:第六号选手谢逊不见了。
  叶馨很是诧异,开赛前她亲自给谢逊登记,让他为演唱次序抽了签,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还说笑了两句,怎么会临阵脱逃了?
  在评委为第五号歌手打分时,叶馨不得已广播寻人:“请参赛歌手谢逊立刻到后台来。”连呼了几次,观众中有些人开始吹口哨。薛立洋建议不要等了,让下一位选手先唱,叶馨觉得有理,但不知为什么,又有些不情愿:“再等两分钟吧。”
  正说话间,只见谢逊抱着一把吉他奔到了后台。叶馨总算放了心:毛头小孩子,做事就是不稳当。她想质问:“你上哪儿去了!”一眼看见那吉他,恨恨道:“原来你会弹吉他,为什么让我借钢琴,不是白费功夫?”
  亏得谢逊这当儿还说:“抓住了,又一个反问。我倒要反问你看,难道每个乐器的用途都是一样的吗?我是不是要唱两首歌呢?”
  叶馨叹口气,觉得他反问得也不无道理。
  谢逊走上前台,观众们大概等得更不耐烦了,一见当事者出现,又是这么个冒冒失失、毫无“明星气质”的小伙子,口哨和起哄声更响了。谢逊似乎丝毫不为所动,自顾自地说:“这第一首歌,写给世界地球日,歌名叫《绝情谷》。”
  “绝情谷”出自金庸的武侠小说《神雕侠侣》,书中男女主人公杨过和小龙女经过一番生离死别,十六年不曾见面,但立约在“绝情谷”,最终两人如约而会,幸福终老。
  他果然是看过金庸小说的。叶馨还记恨着他假装不知道“金毛狮王”,心里暗暗记下又一个今后反问他的素材。
  大学生们,十个有九个看过金庸的小说,这歌名一讨好,观众的起哄声立时弱了许多,当几节落落寡欢的吉他曲响起,观众显然被音乐所吸引,礼堂里再无杂音。歌声清越,一个字一个音地侵入叶馨的耳中。
  “我在高高的山巅/频频地俯望
   想在云雾缭绕中/辨认你的方向
      还记得那个/秋风清明的夜晚
      你飘失如烟,我远走他乡

      我望着灰色的天空/苦苦地思量
   对天地许的诺言/是否你已淡忘
   为什么那个/郁郁葱葱的山谷
      已覆满了黄土,已载不尽沧桑
 
      无情的人啊,数着大地的伤
      是否还想念美丽的绿洲,碧草连天的山岗
      难道宁愿就这样,迷失在风沙茫茫
      是否还能/回到你身旁

      绝情的人啊,抚着大地的伤
      放纵着挥霍的翅膀,无尽的欲望
      多少年的彷徨,生死两茫茫
      却只有在梦中/才能回到你身旁”
  掌声如雷,口哨声又响起,这次却是赞赏的起哄。叶馨被深深吸引,几乎忘了自己还是个主持人。她扫了一眼台下,观众们显然都很投入,没有交头接耳,更没有四下走动。忽然,她感觉一双冰冷的目光射来,只见那天上大课看见的冷面小生孤零零地站在最前排的一个角落,脸色在舞台的余光映照下,仍是苍白的,双眼直直地望着谢逊,忽而又移动视线,看一眼台侧的叶馨。那一眼让叶馨打了个寒战。
  转眼间,谢逊已坐在了早预备好的钢琴前,开始缓缓弹奏起来。就在舒缓琴声的伴奏下,低沉了声音说:“下面这首歌,《等,等》,说的是个真实的故事: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和她。生命在离那个男孩远去,他唯一的希望是再见她一面,或许奇迹会出现,她的爱能将他挽救。过去那些年里,只要他等,她就会如约而至。但是这次,她没有来。
  “等
      已是午夜时分
      渴盼的双瞳/已渐渐失神
      想在黑暗中/剥离你的身影
      只见前路,比夜更黑更深沉

      等
      已过了午夜时分
      滚烫的心/已慢慢变冷
      仿佛向冬天/苛求一点温存
      却发现,已流落在失乐园之门

      等不到你
      曾经誓言不离不弃
      其实能够看你一眼就足以
      让我能够凝聚/重新生存下去的勇气
      而如今已
      等不到你
      灵魂落单在深夜里
      在红尘内外追逐你的消息
      可是你再也听不到/我的呼吸”
  那歌声,初时是无奈和压抑,到主旋律段时,又变得撕心裂肺般的高亢。伴奏的钢琴声,初时像是陪着歌者叹息,饮泣;但当歌者呼喊起“等不到你”时,将钢琴砸得发出“铮铮”的巨响,像是古时的铜钟被愤然击起。而歌者谢逊像是个发怒的狮子,仰天长啸。
  叶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完这首歌的,也不记得观众是什么样的反应,只知道自己鼻子酸了,眼睛湿了,回到前台说话时,声音哽咽了。

  “真是天大的笑话,三个等级的奖项里都没有谢逊?”叶馨实在无法相信这些评委的眼光。
  “他难道应该获奖吗?”文娱部长吃惊地打量着叶馨:“叶馨,你没事儿吧?”
  叶馨这才觉得自己似乎太过冲动了些:“没事儿,只是觉得有点不公平。当然,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公平,毕竟音乐是个人品味的问题。”
  “可是……”文娱部长还想多解释,但叶馨已不见了身影。原来叶馨远远看见谢逊走出了礼堂,那背影有些落寞,便追上前,想安慰他几句。
  “没关系的,重在参与嘛,我本来就是凑个热闹而已,顺便……”谢逊笑得很真,显然对没获奖毫不介意。
  “顺便什么?”叶馨见谢逊的眼睛凝在自己脸上,又有些着恼,又有些心动。
  “非要我明说么?顺便引起你的注意啊。”说这话时,谢逊又认真起来。叶馨本想呵斥他两句,想想他为人似乎就是如此,今天比赛又被不公正地裁判,何必再刺激他。于是说:“下次不要胡说了,再胡说,咱们没法交谈了。”
  “知道,知道,我应该有自知之明,一个毛头小子,一个癞蛤蟆,望着一个高贵的、绿色的天鹅。”
  “你倒是应该有自知之明:你是个很有潜力的歌手。”叶馨觉得不能再和这个孩子胡说下去,但她又有些不能自拔。小倩,你在哪里?还不来救驾!
  “你也应该有自知之明,你很美,尤其这身装束,美妙极了,让我想起故事里的那个女孩。”谢逊严肃起来的时候,能让人感觉出他的内涵。
  叶馨心头一动,忍不住问:“你说的是和《等、等》相关的那个故事吗?好像很悲。我很想知道故事的具体内容。”问完后又暗叫后悔。
  果然,谢逊诡诡地一笑,原形毕露:“好啊,你上当了,我是要告诉你故事的具体内容,但不是今天,只有等下回,看你给不给我机会了。”
  叶馨知道,这时,如果谢逊邀自己去跳舞或看电影,自己多半会答应;但又不希望他出口相邀,那样他不就成了一个俗气的男孩?小倩又要说了,你还是太过浪漫。
  她忽然感觉两道冷冷的目光又射过来,抬眼看去,正是那冷面小生,站在不远处,背着谢逊刚才用过的那把吉他,冷冷地望着谢逊和自己。
  谢逊似乎也感觉到了,有些不安起来:“我们还是会在大课上见面的,对不对?以后再聊吧。”说完,转身到了那冷面男生的身边,两人一起走远了。

  无论怎么不该,叶馨还是怅然地站了一会儿,直到身后有人呼唤:“小馨。”
  “爸爸!”
  叶馨的父亲叶震禹满面笑容地向叶馨伸出双手。叶馨抱着父亲的双臂,仔细端详着他的满面皱纹:“爸爸,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我可以帮你安排一下旅馆呀?”
  “我已经在你们学校边上那个医院招待所住下了。反正我废人一个,有的是时间。”叶震禹这些年常常这么自我讥嘲。他上下打量着明丽的女儿,感叹说:“听说今天有你组织的活动,就忍不住坐了火车来看看。你上大学后,爸爸还没来看过你呢。这套裙子是你妈为你做的吧?你穿着,算是光彩照人了。你妈是个了不起的人,可惜我无缘再和她在一起了。”
  叶馨心里一酸,挽起叶震禹的胳膊,在逐渐安静下来的校园散步:“爸爸,你没有怪我妈么?”自从父母离婚后,她和母亲交流得多,这还是第一次和父亲交心相谈。
  “我怎么能怪她?我这些年虽然过得糊涂,但心里至少明白一点,是我自己不争气,她怎么做,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好。现在你上了大学,我们分开了,她可以专心她的事业……女人有份成功的事业谈何容易呀。我哪里会再扯她的后腿?”
  叶馨感觉有些不认识父亲了,现在的他,如此通情达理,不像那些年,没早没晚地泡在麻将桌上,不停地喝酒抽烟,整日睡眼惺忪,言语不清,或许,离婚真的对他大有触动,让他认清了是非对错。
  “你也不算老,人又聪明,可以重新振作,找到新的事业出发点啊。也许还有和我妈破镜重圆的机会呢。”
  叶震禹长叹一声:“谈何容易,我想我已经伤透你妈的心了。不过,这一生,总算也有一个你,让我想到就觉得幸福。尤其你乐观向上的性子,就像你妈当年一样。说真话,我也不知后来自己怎么会堕落成那个样子。大概是中年危机那关没能挺过去,就‘飞流直下三千尺’了。”
  两人边走边谈,叶馨因为穿的单薄,越走越冷。叶震禹感觉到女儿在微微打寒战,将自己的夹克为她披上。叶馨一抬头,轻轻叫了声:“难怪!”
  原来,两人此时踱到了那个解剖楼外。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叶馨一边抱怨,一边向父亲介绍,“这是解剖楼,据说有很多鬼故事发生在里面。”
  两人从楼门口走过,叶震禹“噢”了一声,似乎微微有些惊讶。叶馨猜个大概:“是不是觉得这个高高的水泥门槛特别古怪?听说是防福尔马林药液流出来,污染环境。”
  叶震禹嘟囔了声:“不对。”忍了忍,还是说道:“荒唐,难道药水也会专找大门往外跑吗?液体泄漏,无孔不入,一个门槛哪里防得住?这么高的门槛,一定是镇鬼的。”
  叶馨一惊:“你也听到过这个说法?”
  “应该是迷信,老家就有这样的说法,说僵尸和鬼的腿都抬不高,高门槛可以防止鬼任意出入房舍。这样看来,以前一定有人怀疑这解剖楼里有鬼,才修了这门槛,只要你不深更半夜地造访,他们就作不了乱。”
  叶馨心想:“可是我们已经造访过了。”又怕说出来让父亲担心。叶震禹大概越想越觉得事态严峻,停下脚步,扶着叶馨双肩,沉声道:“小馨,答应爸爸,千万不要晚上一个人到这里来。”叶馨见父亲脸上凝重的神态,点了点头。
  走回医学系的女生宿舍,已到了熄灯时间,父女俩依依作别,叶馨将那仿绸夹克脱下,却被叶震禹止住:“小馨,披着吧,做个……晚上上自习的时候可以搭一搭,很方便的。”叶馨见父亲眼中流露出慈爱无限,心一暖,也就不再坚持。她转身走进门洞,又听见父亲在外面叫她,便转回来,叶震禹又拉起她的手,盯着她的脸庞看了好一阵,叮嘱说:“以后,要多听你妈妈的话,有机会告诉她,爸爸对不起这个家。”两行泪顺着他脸上的皱纹艰难滚落,但滴在叶馨手背上,依旧温热。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叶馨从睡梦中惊醒,这些天来,这还是她头一次甜睡。“叶馨,紧急电话。”是门房老太太的声音。
  刚过6:00,什么人一大早打电话来?
  叶馨顺手披上父亲昨晚留下的夹克,下楼来接过电话,那头传来母亲乔盈哽咽的声音:“小馨,你爸爸……不在了……”
  叶馨一时没明白过来:“妈,你在说什么呀?我昨晚刚见过爸爸。他千里迢迢来看我呢。”
  乔盈边抽泣边说:“小馨,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不肯相信,但这是真的,你爸爸是恶性脑癌的晚期,已住了一个月的医院,一周前就脑死亡了,我因为怕影响你的期中考试,一直没有告诉你。今天凌晨,他停止了心跳。”
  叶馨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发抖:“不可能,我昨晚真的见到了爸爸,我们还一起散步,他……还留下了一件夹克……”她忽然觉得,昨晚父亲的一些略显古怪的行为变得很合情理,而这一切又是如此的不合常理。
  电话那端的乔盈显然是担心叶馨乍闻噩耗后乱了心智,强忍住了哭泣,柔声劝道:“小馨,你冷静一下,我想和你们系里管学生工作的老师谈谈,替你请几天假,你可以回家来再看看你爸爸……火化安排在三天后,我这就出发去接你。”
  叶馨脑中虽然纷乱异常,还是强迫自己稳了稳心神:“妈妈,家里那边一定有好多事要处理,你不用来接我,我这就去买火车票,明天就能到家。”
  乔盈听叶馨说得镇定,放心了许多,叹了口气说:“你无论如何要回来一次,可以和妈妈好好聊聊,我现在觉得很对不起你爸。你知道吗?他下岗后就查出有脑癌,一直瞒着我们,也不去治疗,说是怕拖我们的后腿,因为癌症治疗,如果没有劳保,是会倾家荡产的,尤其那时候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大好。我骂他傻,却已经晚了……”说到后来,乔盈又泣不成声。
  叶馨捏着电话发呆,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好久才说:“妈妈,我这就去火车站。”
  说完,她猛然挂下电话,冲出门房,在清晨的校园狂奔起来。
  爸爸一周前就脑死亡了,那昨天见到的是谁?自己身上分明还披着爸爸的夹克,那夹克上还有一股她熟悉的烟味。莫非,爸爸就是想临走前看自己一眼?这夹克就是一个纪念?
  她想起叶震禹昨晚说在第一附属医院的招待所投宿,便飞跑了去。她在招待所的登记处查询,却被告知根本没有一个叫叶震禹的记录。
  那么昨晚来的是谁?
  如果她不能相信自己的双眼和双耳,她还能相信什么?
  她又迅速联想到近日来遇见的一连串怪事,禁不住在晨风中簌簌发抖。
  “你看上去不大对劲儿。”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叶馨抬起头,一双充满关切的眼睛,正是章云昆。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又到了解剖楼外。章云昆穿了一身运动服,看来是在晨练。
  “要不要我再送你去医务室?我好像有希望成为这方面的专家。”章云昆的轻松语调使叶馨略略好受些。她想起自己披头散发、泪流满面的样子,低下了头。
  “你到底是怎么了?”
  叶馨忽然觉得此时正需要一个人能倾听她的诉说,刚止住的泪水又破堤而出。
  章云昆听叶馨说完,眼圈也红了,轻抚着她的肩膀说:“你不要太难过,往好里想想,你其实有个很美好的家庭,父母虽然最终离异,但他们都很爱你,你也很懂事,这一切都不是悲剧的元素。你快回去吧,好好和你母亲一起互相抚慰,度过这个难关。至于你昨天见到的是不是父亲的魂灵,不要去想太多,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人死总不能复生。”
  叶馨期期艾艾地问:“这么说来,你是不相信鬼魂之说的?”
  章云昆叹了口气,用手指了指脑袋:“我认为,一切都是从这里来的,一个人的所闻所见,有时是客观的,有时又完全被主观所控制。愿意相信的,再荒唐的也照收不误,不愿相信的,再合理的也会被拒之门外。总之不要轻易相信什么,要做自己的主宰。我大概说的太玄乎了,你不要介意,你回宿舍休息一下,收拾一下,我今天上午没课,送你去火车站。”
  “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别说傻话了,你虽然是个坚强的女孩子,但现在是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还是那句话,过了这关就会好多了。去吧,别忘了和你们班主任说一声。”章云昆温厚的眼神将叶馨的心烘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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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4 09:0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上海

ZT-碎脸(一个不错的惊竦故事)(提示:恐怖故事,胆小

第六章 尸语     
  火车启动了一阵,叶馨凭窗望去,见章云昆仍站在原地,目送着火车远去。她忽然觉得自己其实还很幸福,有父母爱自己,有老师和朋友关心自己。
  当然,还是应该自己坚强起来,不要任何依靠,就像妈妈。
  但妈妈这时不也希望见到自己,互为依靠吗?原来妈妈也有脆弱的一面。
  这时,她才想起走之前忘了告诉欧阳倩。她了解欧阳倩的性子,如果不是因为生病,说不定会跟自己回家。
  这个时节,长途旅行的人并不多,是“五一劳动节”客运高峰的“暴风雨前的平静”,叶馨的身边和对面的座位都空着。检票员走后,叶馨斜靠着窗,微合双目,昨晚父亲皱纹密布的脸又浮现出来,不知不觉中,两行清泪滚落而下。
  忽然,她觉得有人用手在为她拭泪,忙睁开眼,好生吃了一惊。只见一个大男孩忙不迭地缩回手:“原来你还醒着!”
  正是那谢逊!
  叶馨恨恨道:“你再动手动脚,我要叫乘警了!”
  周围几个旅客好奇地探过身来,谢逊忙尴尬地笑道:“没事儿的,我们是同学,她生我气呢。”
  “你怎么上火车来了?”
  谢逊松了口气,在她对面坐下,又叹了口气,像是受了委屈:“这个问题问得好,是不是比叫乘警重要得多?”
  叶馨没好气地说:“反问好像是我的专利,我劝你慎用。其实,我才不在乎你为什么上火车来,你一看就是个爱逃课的孩子。”
  “今天上大课的时候,听到你们班女生说,你家里有了事儿,我也跟着你难受,想想你一个人回家,又闷,又不安全,就快马加鞭赶来了。不过还是晚了点,我到站台的时候,‘呜’,火车的笛声已经响起来。我飞奔向前,就在火车启动的一刹那,我一个箭步跳上来,和那些电影里的情节简直一模一样。”谢逊说得有板有眼,仿佛认为叶馨真的会相信。
  但叶馨相信他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且毫不遮掩,心里又生气,难免又有些感动:“你可真会胡闹,无缘无故旷课这么多天,当心系里给你处分。”
  “咱们一个年级两百多人,一个系上千人,少我一个,就像海滩上少了粒沙子,谁会知道?何况不久就‘五一’了,就当春游一次。再者说,你反问了我那么多次,咱们现在勉强也算朋友吧。朋友就是在需要的时候降临的,假如欧阳倩不生病,你说她会不会跟了你来?”谢逊理直气壮。
  “你怎么知道欧阳倩?”
  “你们两个总是形影不离,跟情侣似的,傻子才会不注意呢。要不是她生了病,我哪里插得进腿来?”
  叶馨听谢逊越说越不堪,用脚踢了他一下:“再胡说,我又要叫乘警了。”
  “人人都这么说,我只是学给你听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个年龄,男女在一起,亲亲热热,那是天经地义;但男的和男的在一起,或者女的和女的在一起,那叫不正常。你不在乎也罢,但人言可畏啊。”
  叶馨忽然想起那个冷面小生来:“我看你是深有同感吧。你那个朋友呢?他长得够酷,只是……比较冷。”
  “别提了,他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你是说青梅竹马?”叶馨开始反守为攻。
  “随便你怎么说。我这还有更好的呢,我和他呀,是剪不断,理还乱。怎么样,够不够琼瑶?”
  叶馨彻底放弃了:“我看你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用了这么个粗俗的比喻,她也忍不住笑了。
  “你今天是不是第一次笑?”谢逊忽然又转为严肃。
  “真的和你没什么关系。”叶馨的情绪又低落下来,望着车窗,窗外的风景在移动,她的眼睛却在发呆。
  “你们班的女生说,昨晚你说见到了你父亲,分明是虚构出来。”
  “信不信也和他们没关系。”叶馨冷冷地说。
  “说真的,整个大教室里,恐怕只有我一个人相信你真的在昨晚见过你父亲。”
  “我知道,因为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在讨好我。我说什么你都会说相信。知不知道我爸爸一周前就脑死亡了?告诉你吧,现在连我自己也不相信了。”叶馨想起章云昆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随便你怎么挤兑我。我是真的相信你说的话。不过,其实你见的并不是你父亲,而是他的魂灵。一周正好是七天,破七之日,往往是死者和生者真正道别之时,你不在家,你父亲专程到学校来见你最后一面,合情合理。而且他一定给你留下了纪念品,那总不是虚构的吧?”谢逊认真地分析着。  
  听他说得有理,叶馨的心情舒畅了许多:终于有人相信自己了!就在不久前,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所见的一切。可是,这不是意味着,要相信那些鬼啊,魂啊的迷信?
  “依我看,真实和虚构,或者唯物和迷信,这些对立面之间往往没有明显的界线。”谢逊顺着自己的话头说,却仿佛读到了叶馨的心思。“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很多,比如人是实在的,神是迷信的,但听说过人造的‘神’吗?比如说希特勒……好了,你们女生对历史没兴趣,我是对牛弹琴。”
  叶馨蹙起了眉:“傲慢与偏见,一派胡言。我看你是一知半解,却故作神秘。既然说到真实和虚构,该讲讲你歌儿里的那个故事了,我洗耳恭听,保证你不会对牛弹琴。”
  谢逊断然摇首:“这里不是讲这个故事的地方,以后再找机会吧。”
  叶馨心想,这小子看来想放长线,可惜,我不是愿意上钩的大鱼。她冷笑说:“不说不说吧,谁稀罕。其实你也不用陪我回家了,火车到下站,你就回头吧,毕竟还没走出太远。”
  “有些事,一步迈出,就难收回的,不存在远近的问题。”
  “听不懂,比如说?”
  “爱情,流行歌曲里用滥的比喻,比如‘爱上你,就是走上一条不归路’;‘一颗心付出去,收不回来’;‘爱了就不能回头’;‘爱过就不要说抱歉’等等等等。”
  “那你再给个不滥的例子。”
  谢逊拧着眉想了一阵:“不说也罢,说了怕你受不了。”
  “你说吧,我做好思想准备,你只要不说脏话,我一定不责备你。”
  谢逊一字一顿地说:“比如跳楼自杀的人,一步迈出去,又怎么收回?”
  叶馨猛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脸色煞时变得苍白:“你什么意思?你不要胡说!”车厢里的不多的乘客们又都瞩目过来,叶馨这才发觉自己失态,抱歉地向众人笑了笑,又坐回原位,目光含了恨意,冷冷盯着对面座位上的谢逊,想起自己刚说过不会责备他,有一种中了暗算的感觉。
  “是不是联想到了‘405谋杀案’?”
  “原来你也听说过?”叶馨发现此刻的谢逊竟有些残酷。
  “本校经典之一,怎么会没听说过?就知道你会对这个话题比较敏感。”
  叶馨心头一动:“既然你是相信鬼魂之说,倒是讲讲,为什么我们那间宿舍几乎每年都要死人,而没人能查找出原因?”
  谢逊微笑说:“倒要先问你,欧阳倩怎么看?她该是最内行的,我可不愿班门弄斧,对了,应该是倩门弄鬼。”
  “她说有多种可能,可能性大的有两种:一者那屋里可能藏有什么蛊惑人的妖物,每当6月16显灵一次,被撞上的女生就惨了;第二种,宿舍里有鬼徘徊不去,有话要说,有怨要发,但你我凡夫俗子,又怎么听得见,所以这怨鬼每年弄死一位,想引起众人注意力。”
  “好像不是很有想象力。”
  叶馨“呸”了一声:“亏你还冷嘲热讽,这都四月份了,离6月16还有几天?我已经打定主意,那天晚上一定住到招待所里去。”
  “你也可以和我一道去看通宵电影,困了就靠在我肩头睡一下,我一定保持君子的造型。”
  叶馨说:“你本来就是个小人……小孩子的造型,哪里和君子搭得上界?要去看电影可以,一定要小倩和秦妹妹她们也跟了去。”
  谢逊又换上冷冷的调子:“你有没有听说,过去两年在405坠楼的女生,原本都安排好在校外或其它宿舍过夜的,但偏偏鬼使神差,在凌晨返回了宿舍,没能逃脱那一劫。”
  叶馨又动了容:“真的?那……不是防不胜防了吗?”
  “不过,如果这女生有个很要好的男友,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她一定不会到处乱跑的。”
  叶馨登时红了脸,猛力踹了谢逊一脚,之后再也没有和他说话。

  乔盈在写字楼的门厅里远远看见女儿,快步迎上去,母女俩相拥而泣,许久没说一句话。
  “妈,我想去看看爸爸。”叶馨终于止了涕泪,轻声求道。
  乔盈知道叶馨自从上了医学院后,胆子大了许多,虽然是将近二十个小时的奔波,女儿面带疲惫,她还是点头应允。她回到楼上,和同事安排了一下工作,再下楼时,一颗心猛然一收:只见女儿斜倚在门厅的待客椅上,已昏昏睡去,身上盖着一件仿绸夹克,正是叶震禹身前常穿的外套!
  “这夹克……是从哪里来的?”乔盈忙摇醒了叶馨。
  叶馨也吃了一惊:“我把它埋在旅行箱里的,怎么跑出来了?……妈,无论你相信不相信,前天晚上,我真的见到爸爸了,他把这夹克留给我的,他还说,他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这个家……”
  乔盈心情又是一阵激荡,她望着女儿略略发黑的眼圈,心想:“也许她上次返校的时候,她爸爸因为对自己的健康状况有预感,偷偷在她的旅行箱里塞了这件衣服,留作纪念。她说这样不着边际的话,一定是因为太难过了,引起了胡思乱想。”

  叶震禹的尸体还停在第三人民医院的太平间里。乔盈和医院里的熟人打了招呼,专程有医工为她们打开了太平间的门,从冷冻仓中推出了叶震禹的尸体,又识趣地退出,让母女俩和亲人独处。乔盈不忍再看前夫死去的面容,对叶馨说:“我一见你爸爸的尸体就难受得不得了,你一个人看一下吧,会害怕吗?”
  叶馨摇了摇头:“妈,您就在门外等着吧,我就看一眼。”
  乔盈将太平间的门轻轻带上,等在门外。叶馨缓步走上前,伸手去揭那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心中惴惴的。在害怕什么呢?
  她终于揭开了那尸布,看见的是一双圆睁的双目!
  就在她要尖叫出声时,一只手从尸布下伸出,捂住了她的嘴。是叶震禹!
  “不要……回……学校。”叶震禹的面色仍旧是死人般的灰败,手仍旧是死人般的冰冷,声音嘶哑,似是从一个破裂的喉咙中发出。
  “为什么?”叶馨的唇在动,却发不出声。
  “月光……”
  “什么?什么是月光?”这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儿,叶馨觉得天旋地转,人有些恍惚。
  忽然,太平间的门被推开,乔盈的声音传来:“小馨,不是说好就看一眼吗?怎么这么久?”
  叶馨遽然惊醒,眼前的叶震禹安详地躺在尸床上,双目紧闭。

  这些仿佛都像刚发生过一般。
  叶馨一个人坐在返校的火车上,回想起两周前和谢逊同车那一路,竟觉得孤单难耐。
这两周在点点滴滴的泪水中如飞般过去,但她自知,经过和母亲的一番互相依偎和鼓励,她已变得更坚强。
但为什么还是被若有若无的恐惧感烦扰着?
自己该相信自己的双眼和双耳吗?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么该相信父亲最后说的话吗?“月光”究竟是什么?怎么似乎不止一次地响在脑海里?
父亲显然预感到,自己回江医,就是走上了一条危险的路。
还有什么比“405谋杀案”更接近自己?
也许是个预兆,真的到了去解开“405谋杀案”之谜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行么?好在她从不愿轻易气馁,她自认为是个独立的女孩子。
  但为什么还是感到了孤单?
  “让我们把上回的话题继续说完,好不好?”谢逊不知何时又坐在了她对面。
  “怎么又是你?”记得谢逊陪她到家,连家门都没进,就说要回校了,不愿打扰叶馨和母亲,毕竟整个丧事的处理也有千头万绪,没必要再分神接待他这个陌生人。如今,他又是从何而来?
  “我其实并没有回校,好不容易‘下江南’一次,就把附近几个城市游玩了一遍。江南水乡,造化钟神秀,难怪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孩子。”谢逊总是将意图挑得赤裸裸的,让叶馨恨不得上去捂住他的嘴。
  “行了,行了,这毕竟是公共场所,请你注意用词。”
  “我说的是我所见,没有用错词儿啊?你看上去气色好了些。”
  “我再次体会到,有个体贴的妈妈多重要。如果这个母亲还很睿智,那更是天大的福气。”
  “真羡慕你。”谢逊的眼光有些僵硬。
  “难道你妈……”
  “我从未见过我妈。”
  “上回我们说到哪儿了?”叶馨感觉谢逊的家世里似乎有许多伤心之处,忙岔开话题。
  “说到‘405谋杀案’之谜。”
  “想起来了,你只是问了小倩的意见,自己还没有发言呢。”
  谢逊又陷入了沉思:“我其实一直在琢磨,这其中一定有一段历史。”
  叶馨叹了一声:“我当你有什么高见呢,原来是废话一句。这其中当然有一段历史。从1977年起开始出事,怎么也有十五六年的历史。小倩仔细问过,在那之前,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怪事。”
  “问能管什么用?道听途说的什么时候会成为真正的历史?当然,史家之笔有可能谬误更大。我猜的那段历史,一定埋得很深,不去发掘它,405将永远被死亡的阴影充斥。”
  “你不要这么吓人好不好。可是,到哪里去挖掘你所谓的历史呢?”
  谢逊耸耸肩:“我只是个傻孩子,无可奉告。只有靠你自己了。”他忽然欠身向前,用手指着脑门:“其实,一切都在这里。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要想,想。有时候轻易想不出,就得靠意志,坚持不懈地想。”
  叶馨忽然想起章云昆来:“你刚才指着脑袋说话的样子,特别像教解剖的那个小老师,是他说,我的那些古怪见闻都是从脑子里来的。”
  谢逊枕着胳膊斜倚着车座靠背,说:“如果你连自己都不能相信,我只有两个字送给你:绝望。”他忽然又将身子移向前,双目炯炯地盯着叶馨:“下一站无锡,有太湖之美,到站后,咱们下车去玩一天,怎么样?”
  叶馨望着他的双眼,那双眼诚挚无比,饱含着青春的热情,这邀请虽然突兀,她却几乎要答应了。但她脑中深深印着父亲在尸床上的两句话,现在,可不是玩乐的时候。
  “只怕不行。前一阵那么多的怪事出在我的身上,我觉得该做些什么,就像刚才你说的,该去发掘‘405谋杀案’的秘密,小倩和我从开学以来一直在琢磨,但至今毫无头绪。我总觉得,我爸爸的造访,似乎是个预示。所以从现在起,我得加紧解开这个谜,不能再让无辜的女生一个个死去。”
  “拯救众生,听上去很光荣伟大。”谢逊带了点讥嘲说。
  “死去的可能会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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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3-4 09:0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无锡

ZT-碎脸(一个不错的惊竦故事)(提示:恐怖故事,胆小

本来很简洁的一个大短篇或小中篇,肯定不够长篇(因为,作者写到这儿已经把劲头都写败了,应该早结束),结果是,现在比当初有了小家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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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3-4 09:09 | 显示全部楼层

ZT-碎脸(一个不错的惊竦故事)(提示:恐怖故事,胆小

呵呵,没办法。恐怖故事得要加上爱情,三角恋这样的狗血元素,才有可能成为流行热卖呀。

象一双绣花鞋,从小说到电视剧,塞了多少东西进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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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4 09:0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上海

ZT-碎脸(一个不错的惊竦故事)(提示:恐怖故事,胆小

哈哈,你们都猜错了,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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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4 09:0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上海

ZT-碎脸(一个不错的惊竦故事)(提示:恐怖故事,胆小

第七章 传奇     
  月光,什么是月光?
  叶馨的脑中隐约载着这个词:月光。究竟从何而来,她已记不真切,似乎是在梦中,似乎是出自白衣女子之口,又切切实实地听父亲的尸体说起过。
  “我第一次听见,是那天晚上在解剖楼黑暗的走廊里,你摔了一跤,说出了这两个字。”欧阳倩安慰过叶馨的丧父之失,又听说叶馨要从这“月光”二字入手,查出“405谋杀案”的真相,只恨自己无法脱身,但乐得做个“高参”。
  “当时,你似乎立刻又忘了这两个字,我想继续问下去,那驼背老头打眼色让我不要说。事后我问他,他说:‘我是怕你那位同学总是忘不掉我在月光下切死人的样子,所以不让你提醒她,对她的心理健康没有什么好处。’”欧阳倩随即解释。
  “好啊,原来你背着我,偷偷找过那驼背老头!”叶馨恨恨地用解剖课本在欧阳倩头上敲了一记。
  “忘了他是怎么恶狠狠地叮嘱不让你去的么?想找到他,偏偏只有在深更半夜。为此,我还被他凶神恶煞般地训过呢,你不在场,应该感到庆幸才是。”
  “这就奇怪了,如果说我是那晚被‘月光’吓着了,可是为什么依稀记得梦里的白袍女也说过这两个字?那具漂亮的人体标本会在我眼中整合成白袍女的样子,会不会那白袍女、月光、405谋杀案、以及解剖楼的鬼故事,都有着关联呢?”叶馨越来越觉得着手于“月光”只怕是唯一的方案。
欧阳倩说:“奇怪的是,如果白衣女是解剖楼里的一个灵魂,她不应到你的梦里作祟,那高高的门槛岂不成了摆设?”
  “小倩,又在胡说八道什么呢?”一个修饰考究的中年妇女走进屋来。她是欧阳倩的母亲梁芷君,见到叶馨,舒眉笑道:“小叶子,你千万别听信我们家倩倩的胡言乱语,她说话总没正经,成天神头鬼脑的,就是不好好学习。多亏了你帮着她录音、记笔记,否则,她非留一级不可。”
  欧阳倩不失时机地说:“妈,你看小叶子这么好的人,不应该让她担惊受怕吧。这不,她正发愁那‘405谋杀案’的事儿呢,您能再提供点儿线索吗?”
梁芷君脸色微变:“啊哟,叶馨你可不能再呆在那寝室了。可是,我又有什么线索啊?”她显然还不知道欧阳倩背着自己换了宿舍,又想了想。“那间宿舍总死人的事儿,我看八成还是巧合,女孩子们功课压力一重,没排遣好。这十五年都没能解开的谜,你们在这儿瞎操心,又有什么用?这样吧,6月15晚上,小叶子就到我们家来住一宿吧。我用大链子把你们俩都捆床上,这总安全了吧?”叶馨忍不住和欧阳倩一起大笑起来,这才知道欧阳倩的美好基因得自何处。
梁芷君一走,欧阳倩又说:“可是,‘月光’这个词儿这么普通,你又从哪里着手呢?”
叶馨凝神想了片刻:“依我看,就事论事,还是从‘405谋杀案’查起,只不过,这次,我要专业化了。”
欧阳倩趁机调笑:“如果需要个帮手,叫上那个‘金毛狮王’吧,我看他鞍前马后的,真好使唤。”

  临床医学院党委副书记陆秉城的办公室位于新建成的勉初楼十五楼上,凭窗而望,眼底是郁郁葱葱的江京第二医科大学校园,远处是朝气蓬勃,甚至日趋纸醉金迷的都市中心。他非常喜爱这个景观,每当工作劳累,思考过度时,举目就能使自己心境开阔,重新振奋。
  “陆老师,是我。”一个女学生在敞开的门上象征性地敲了敲。作为分管学生工作的党委副书记,陆秉城自上任起就施行“开门办公”,任何学生,只要有思想问题,都可以直接来找他谈心。
  “是小周啊,进来坐。”陆秉城认出来访的是93级二班的班长周敏。他为周敏泡了杯茶,开门见山地说:“你们班主任李老师已经和我谈过叶馨同学的情况了,今天希望你能具体地说一下,尤其最近几天的发展。”
  周敏迟疑了一下,陆秉城心领神会,将大敞的门掩上。她这才开口:“大概是期中考试前一周左右吧,我们开始感觉叶馨同学有些异样,”她又迟疑了一下,抬眼看见陆秉城一双坦诚的眼睛,正鼓励自己往下说。“有一次在解剖实验室,她坚持说在一间小屋里看见了一具精美完整的人体解剖标本,而我们去看过,那屋里分明是具腐烂的尸体。另外,她有时会在半夜跑出宿舍,不知去向,很久才返回,有一晚,她竟然站在了窗台上,似乎是要跳下去的样子……”
  “后来怎么样了?”陆秉城忽然打断道,他的脑海中,一连串令人痛心的回忆泛了上来。
  “我当时不敢出声,因为听说梦游的人,如果被突然喝止,会出现异常的反应,但好在她往楼下看了看,像是猛然被惊醒,又爬回床上睡觉了。还有她睡觉的时候,也常常发出尖叫,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恶梦。”
  “她这么颠三倒四,成绩一定受影响吧。”陆秉城若有所思。
  “奇怪的是,并没有太大影响,几门考试成绩都相当出色,解剖课还考了满分呢。”
  “听说她是校学生会的积极分子,很有文艺天分,是位颇具专业水准的节目主持人,就在不久前还成功主办了校园原创歌曲大赛,这样优秀的同学,如果任其偏差下去,将是多么可惜。”陆秉城想起过去十几年里离奇逝去的女生们,不由长叹了一声。
  周敏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在她主持完歌曲大赛的那天晚上,她说她父亲来看她,他们一起散了步,但第二天早晨就听说,她父亲其实一周前就脑死亡了,躺在千里之外的医院里。”
  陆秉城感觉事态远比他想象的更严峻:“这样的同学,我们一定要密切关注。她在学校,有什么样的社会交往?”
  “她有个几乎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欧阳倩,也住我们宿舍,但欧阳倩最近得了甲肝,她就常独来独往的,不过……我们都猜她最近有了男朋友。”
  陆秉城想追问周敏是怎么“猜”出来的,但他搞学生工作多年,知道女生对浪漫的事有第六感,往往问不出个所以然,反显得无聊,离了题。他沉思了片刻,温声说:“班里,尤其是同宿舍的同学出了这样的情况,你作为班长,工作的担子就突然重了许多,要多辛苦了。今后这段时间,希望你和其他思想进步的同学注意观察叶馨同学的行动和来往。但千万不要直接打扰她的生活,反而引起她对你们热心帮助的反感。如果一观察到有异样,请立刻通知李老师或直接找我,我这大门是永远开着的。”
  周敏点了点头,起身告辞,临走时又问:“如果情况越来越恶化,咱们学院接下来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
  “请精神科专家会诊,考虑征得家长同意,送精神病总院。”陆秉城对周敏这样的追问有些不悦,但还是艰难地说出了这个苦痛的结果。
  周敏不由一凛。

  校保卫科副科长于自勇打量着面前这位怯生生的女孩,仿佛没有听清她的请求:“什么?你要看什么?”
  “能不能让我看看关于‘405谋杀案’的档案和报告?我是说,13号楼405室那些坠楼事件的档案和报告。您看,我是校广播站的,在做一份采访,想澄清这个流传很广的迷案真相。您知道的,6月16马上就要到了,这件疑案也成为广大同学关注的话题。”叶馨将细心准备好的说辞婉婉道来。
  于自勇冷笑一声:“市局刑侦大队的传奇人物唐一钧都曾专门负责过本案的调查,得出的结论是因为学业压力的自杀,并没有别的什么神秘之处,也不知你们要澄清哪门子的真相。”
  “可是,学习压力每位同学都有,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宿舍,几乎每年都有人跳楼呢?”
  “谁说只有这间宿舍?我随手可以找几个别的例子,比如1987年5号楼610室,1989年11号楼408室,去年8号楼516室,都有过学生自杀行为,有些是因为学习压力,有些是因为个人恋爱问题。你应该有体会吧?本校是卫生部的重点院校,每年都有一批学生因为成绩不合格被淘汰,学习压力一直是很大的。”
  “可是,那间宿舍毕竟还住着六位女同学,我们也该为他们的安全着想。您应该可以理解,她们此刻的心情如何。”
  “保卫科会想办法的……其实我们每年都想办法的,但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地宣传。你们作为广播站,难道没有更健康向上点的材料可以做成节目吗?何必学着地摊小报,对这些陈年旧事捕风捉影?”于自勇久经历练,对付一个女学生自不在话下。
“可是……”
  “请不要打扰我们的正常工作了……你是哪个学院哪个班的?让我看看你的学生证。”于自勇知道这一招最管用。
叶馨怏怏地走出保卫科,忽见不远处有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在向他招手,同时左顾右盼,神色慌张。叶馨想:这人干什么?该不是坏人吧?转念一想,这是办公用地,又紧挨着保卫科,应该不会有人造次,便走上前去。
  “我刚才路过保卫科的时候正巧听见,你在问‘405谋杀案’的事儿,为什么?”那人一边说,一边四下看,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是广播站的记者,6月16快到了,想做一个专题。你有什么材料吗?”叶馨仍是用想好的官话应对。
  “对不起,无可奉告。”那人叹了口气,转头就走。
真无聊。叶馨恨恨地走开,转过楼梯时,却瞥见那人仍在原地徘徊,望向自己。她心头一动,又快步走到那人身边,轻声说:“这位师傅,不瞒你说,我就住在13号楼405室,同宿舍还有其他五个女孩子。如果那传说是真的,厄运就可能降在我们中任何一个头上。如果你有什么线索,能帮我们回避这场灾难,请告诉我。”
  “回避?”那人冷笑了一声,同时示意叶馨随他走进走廊右侧的一间办公室,叶馨抬头看见门牌上写着“司机值班室”。
“你以为学校和保卫科当真对这件事毫不重视吗?自从那间宿舍连续出过几起跳楼事件后,保卫科在市局备了案,每当6月15,都会妥善安排宿舍里的学生。有一年,市局专门派了两名女公安人员守在宿舍里,但她们虽被千叮咛万嘱咐要彻夜警卫,却偏偏睡着了,结果有名女生就跳了楼;还有一年,保卫科特地疏散了所有的宿舍成员,却仍有一名女生鬼使神差地摸了回来,跳了楼;之后的一年,不但所有的宿舍成员都疏散了,宿舍门还被上了大锁,你猜怎样?有位同学又返回405宿舍,因为进不去门,就顺着隔壁宿舍的晾衣杆爬回了405,等到6月16凌晨,跳下了楼;再之后的一年,宿舍安了有栏杆的铁窗,本以为万无一失了吧?但一位同学不知从哪里带进一款高级的电热枪,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铁窗给卸了,其结果你也猜到了。总之,那些跳楼的学生都像是着了魔一般,执意赴死。这些年里,学校因此将这间宿舍关过四次,而这四年里,照样有同学自杀,只不过出自别的宿舍而已──大概咱们学校的功课的确是重,受不了压力的学生年年都有吧。学校因此还是将这间宿舍开放,只不过每年都只让新生住,在我看来,也是极不公平。”司机值班室里没有旁人,那汉子一口气说来,似乎这些话在心里憋了很久,今天好不容易有个倾诉的机会。
叶馨听得目瞪口呆,好久才问:“请问师傅你怎么称呼?”
“我姓彭,因为参加工作得早,大家都叫我小彭,只是汽车队的一名普通司机,不是什么私人侦探。1982年6月16日凌晨,一名叫夏小雅的女生自405室跳楼身亡,当晚正好是我值班。我还记得曾开车将她从精神病总院接回来,帮她搬过行李。一个清纯美丽的小姑娘,就这么走了。我从此开始对‘405谋杀案’留意起来,仗着离保卫科近,和干事们熟,收集了不少资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小彭从记忆里走出来,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忧伤。
“那名叫夏小雅的女生曾住过精神病总院?是不是405室里每个去世的女生都曾有精神病史?”叶馨希望得到个肯定的回答,至少至今宿舍里的同学们都很健康。
“不是的,但十二个去世的女生中,有五个曾经住过精神病总院,算是很高的比率了。”
叶馨只觉得知道得越多,反而越茫然。
小彭似乎看出了叶馨的困惑,掏出钥匙打开了大办公桌最底层的一个抽屉,取出本土黄封皮的“工作笔记”,扫了一眼说:“要说这十二个去世的女生中,规律还是有的,也许你会感兴趣。1977年的第一个案例,死者筱静,是江苏省苏州市人;1978年跳楼的恰好是筱静最好的朋友蒋育虹,曾住过精神病院,是上海市的一个返城知青;1979年405室被封了一年;1980年的死者李淑岩,是浙江省余姚人;1982年的死者夏小雅,是江苏省常州市人。看出趋势了吗?”
叶馨觉得呼吸有些窒息:“她们都是来自江南。”
“没错,也许是巧合,她们都是来自江浙一带。你的普通话很正,一听就像北方人,所以你应该是安全的,要关注的是你们宿舍中江浙来的同学。”
叶馨没有多说,但她知道,全宿舍里,只有她一个来自江南。
小彭见叶馨的情绪似乎反更低沉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深深地犹豫了。他又仔细打量了叶馨一番,见她眉目如画,五官细巧有致,似乎能看到当年夏小雅的一点影子,心头一酸,终于开口说:“我还知道一个秘密,藏了很久,告诉你,希望能帮你解开这个谜:十二个跳楼的女生中,其实有一个活了下来。”
第八章 访问死者     
“早知道要有此一行,当初从你家出来,你听我的话,在无锡下车该多好?”谢逊和叶馨并肩走出火车站,仰头看着满天的阴云,这是江南春末常有的天气。
“你能不能帮我看着点地图?少废话两句?”叶馨这次回到江南,特地找到谢逊同行,谢逊当然是求之不得。
司机小彭告诉叶馨,过去十六年里405室跳楼的十二个女学生中,有个名叫沈卫青的,在1987年出事,但坠楼后经过及时抢救,挽回了年轻的生命,只不过截肢后就再也离不开特制轮椅,精神也受了刺激,不得已退学返家。当年是小彭驾车将沈卫青送到她宜兴的父母家,留心记下了她家的地址,在叶馨的恳求下,犹犹豫豫地将地址说了出来。叶馨认为对沈卫青的采访一定会大有收获,因为小彭提起,沈卫青也正是住过精神病总院的女生之一。
两人从无锡火车站登上了去宜兴辛魏镇的汽车,多次询问后,于正午前赶到了沈家所在的街口。奇怪的是,两人找遍了整条街,也没有找到沈家的号码。叶馨向街边一个开杂货店的老太太打听之下,原来整个区已经被改造过,沈家原本住的是平房院落,现在已被分了楼房。她一指斜对面的一幢七层楼的楼房,叹口气说:“她家被分到六楼,幸亏有电梯,否则,小沈上下楼可太不方便。”
601室的房门被打开,开门的是个清秀的年轻女子,坐在轮椅上,两条裤腿空荡荡地垂着。她略带警惕地望着这两个陌生人。不用说,这一定是沈卫青。
“请问你是沈卫青吗?”
沈卫青双眼直直地盯着叶馨,缓缓点头。叶馨又说:“我叫叶馨,是江京第二医科大学的学生。”
沈卫青呼吸明显地急促起来,冷冷地问:“有什么事吗?”一动不动,并没有请两人进屋坐的意思。
叶馨忽然觉得不知该怎么说了,迟疑了片刻,又去看谢逊,他仍是那副傻傻的样子,倒不如不开口的好。
“我真不知该怎么说比较好,是这样的……是关于你过去在江医的遭遇,但我很怕这会引起你的一些不愉快的……甚至是痛苦的回忆。”叶馨勉强开了口。
“你不用担心,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就不会有痛苦,就像我这两条腿,没有了,就再不会有任何知觉。”沈卫青说话像是在背书,双眼却移向了谢逊,目光仍是直直的。
  “我能理解,你当年一定受了很多苦,不愿提起旧事,但……我和另外五个女孩子需要你的帮助……我们现在的宿舍就是13号楼405室。”叶馨直接说出了来意。
  沈卫青微微颤抖了一下,目光仍停留在谢逊脸上,过了片刻,将轮椅向后移开:“请进吧。”
  屋里简朴而整洁,只是光线有些暗。原来客厅通往阳台的门紧闭着,阳台门两边的窗子也比寻常人家的小了一号。
  “我知道大家一定认为我是个幸运儿,在我之前和之后的女孩子跳楼后都死了,唯独我活了下来。但有时候,活下来并不见得更幸运。像我这样的严重残疾,正式的工作总难找到;我父母生我的时候年纪大,现在都已经过了退休年龄,但因为我,他们至今还得起早贪黑地去镇里的紫砂工艺品厂上班;更不用说我退学后的几年里,是各种医院的常客,包括精神病院,吃的各种药不知有多少斤,以至于吃坏了肾脏,于是要吃更多的药,很好的恶性循环的例子,对不对?”沈卫青慢悠悠打开了话匣子,“希望我说这些,不会太罗嗦,这些话,我一直想说,但又不能和我父母讲,怕他们伤心,他们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说吧,只要能觉得舒服些就好。”叶馨觉得沈卫青的感慨丝毫不过分,心里为她难受。
  “你来到底是想知道什么?”
  “那年春夏之交,你的生活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为什么选择了绝路?”
  沈卫青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小窗口外的一片天,仍是缓缓地说:“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了,否则,公安局怎么会迟迟破不了案?连我自己也只能相信他们的结论:学习压力过重。不过我在学校里,真的很看重成绩,很要强。我那次摔下楼,因为三楼和二楼从窗台伸出的竹竿上正好有被单和衣服忘了收,我被阻隔了几下,才没摔死,但被摔成了严重的脑震荡,过去的许多事都记不起来了,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即便昨天刚发生的事,我也常常忘记。”
  听沈卫青否定得如此绝对,叶馨有些失望,但还是想抓住最后一线机会:“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月光’?”
  沈卫青身躯剧烈一震,猛然将轮椅转过来,双眼再次直直盯紧了叶馨:“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月光,什么是月光?”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只见沈卫青的清秀的脸庞逐渐扭曲,泪水忽然喷涌而出,她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双眼露出惊恐和绝望的神色。叶馨和谢逊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说,怎么做。
  终于,沈卫青平静下来,目光又变得冰冷刺骨,只瞥了两人一眼,又将轮椅转过去,背对着两人,淡淡地说:“你的问题好怪,我真的不知道。我累了,请你不要打扰我了,好不好?很抱歉,让你白跑一趟,其实,你应该完全有思想准备的。”
  叶馨虽然不甘心,但想起刚才沈卫青的反应,实在也无法再追问下去,更何况主人下了逐客令。她又等了等,见沈卫青并没有松动的迹象,只好说:“打扰你了,谢谢你的坦诚,如果……如果你还想和我说说话,这是我们宿舍楼门房的电话号码,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就算是聊聊天,想说什么都可以。”
  两人走出门时,沈卫青仍盯着小窗发呆,只是冷不丁说了句:“替我把门带上吧。”

  叶馨满脸沮丧地下了楼,谢逊努力想让她振作起来,随口说:“好了,别愁眉苦脸的了,至少见到人了,对不对?下一步怎么办?是不是该去买些紫砂壶,或者阳羡茶,要不去游善卷洞,游太湖?”
  叶馨恨恨地说:“你这个人是不是没心没肺啊?这次显然是白跑了,离6月16也只剩下了一个多月,难得你会有心思去游山玩水。更何况我们要乘下午的火车回江京,哪里有时间。”
  谢逊咧开嘴笑笑,丝毫没有打算反驳的意思,叶馨这才明白他只是故意让自己骂一骂,出出气而已,心里又觉得甜蜜,对照孤零零的沈卫青,自己真是幸福了许多,于是嗔道:“真有你这样存心找骂的人。”
  “只要你能高兴一些,让你一脚踢到太湖里也没太大关系。”
  叶馨莞尔一笑,谢逊双眼一亮,仿佛太阳已破云而出,他看得竟有些呆了。
  “好了,这可是在大街上。”叶馨被他看得发恨,轻轻搡了他一下。
  正说笑间,忽听不远处有人喊:“叶馨,电话!”
  怎么在这儿也有人为我传呼电话?叶馨心头紧了一紧。循声望去,正是那个开杂货店的老太太,她那店门口确是有台公用付费电话。
  “是叶馨吗?是我,沈卫青。”沈卫青话语急促,和不久前在轮椅上慢吞吞说话的女子判若两人。
  “怎么了?”叶馨感觉血流开始加速,沈卫青这么着急地打电话过来,一定有重要的话要说。
  “是关于你的那个问题。”
  “好,我这就到你家去。”
  “不用了,就在电话里说吧,因为……我有种感觉。”沈卫青的呼吸声又急又重。
  “什么感觉?”
  “别多问了,就说你的那个问题,月光……”沈卫青越说越急。
  “怎么样?”叶馨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发抖,她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月光社……档案……”沈卫青的声音忽然被打断,紧接着是一声闷哼。叶馨暗叫不好,紧握着电话,听筒里传来一阵杂乱的噪音。
叶馨摔下电话,飞快地跑向沈家所在的那幢大楼,边跑边叫:“沈卫青!”
一声惨叫,划破了正午的宁静。谢逊飞步跟上,忽然紧紧拽住叶馨,颤声叫道:“你看!”叶馨已举目望去,一幕后来让她多日噩梦频频的景象展现在她眼中。只见一个女子的身影从那大楼高层直落而下,双臂兀自在空中挣扎,惊叫声凄厉不忍闻,正是沈卫青!
身后又是一声尖利的哭叫,正是那开杂货店的老太太。
叶馨的眼泪夺眶而出,心如刀绞。但她只怔了一怔,忽然又飞跑起来:从电话里的响动可以断定,沈卫青不可能是自杀,一定有人作祟。
她跑到楼下时,楼门口已围上了不少人,她知道等不起电梯,便走上楼梯,但楼梯上也不断有住户涌下,多数是老人和妇女。好不容易上了六楼,只见606室的门紧紧关着,正是她和谢逊走时的样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拧开了房门,眼前一亮,原来客厅对着阳台的门已大开,空荡荡的轮椅孤零零地停在阳台上,叶馨陡然崩溃,双膝缓缓跪下,垂头痛哭起来。

“你和沈卫青以前认识吗?”
叶馨摇了摇头。
“你从江京市这么远赶来找沈卫青,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公安局刑侦队的顾队长知道叶馨是最后一个见到沈卫青的人,因此亲自进行调查。
“我是江京第二医科大学广播站的记者,目前正在做一个专题,沈卫青是本校校友,和我做的这个专题有关。”叶馨的双眼兀自红肿,但思路并不混乱。
“能具体谈谈吗?”顾队长见叶馨哭成这个样子,不忍对她严辞。
“我们学校有一间宿舍,几乎每年都要有一名女生跳楼,这十几年里,沈卫青是唯一的幸存者,你说,她难道不是最值得采访的对象吗?”
顾队长心想:这女孩子倒爱反问。声音里加了严厉,问道:“你看见沈卫青坠楼后,为什么要回到楼上破坏现场?”
“我在电话里听到有杂乱的背景,猜想多半有人谋杀沈卫青,所以希望能碰到凶手,哪怕看到一个影子,以便为你们提供线索。”
“可是当时楼里很混乱,所有的人都在往楼下跑,你又怎么知道哪个是凶手?你上楼后看到了什么?”
“的确没有任何发现,只看到沈家的大门是关着的,并没有锁,还是我们临走时带上的。”
“你和谁一道来的?”
“我的一个男同学,名叫谢逊。”
“沈卫青坠楼时,他在哪里?”顾队长眉头一拧。
“就在我身边,后来我跑上楼,他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之前他一直和我在一起的。”
“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叶馨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说:“说不清楚,算是朋友吧,请问这和本案有关吗?”
“有没有关系是你说了算还是我们说了算?”顾队长终于有了反问她的机会,“目前我们虽然没法讯问他,但你见到他后,和他说一声,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到你们学校找他谈。”
“原谅我多嘴,请问你们现场调查的初步结果是什么,他杀还是自杀?”叶馨的提问有点出乎顾队长的意料。
“尚无定论……”顾队长看着叶馨略显憔悴的小脸儿,终于还是舒缓了口气说:“初步勘定为自杀,我们在现场没有发现明显的搏斗痕迹,也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指纹和脚印。”
“不可能,”叶馨断然说。“我真的在电话里听到一阵躁动的声音。”
“这正是我要问的问题,她最后和你说的是什么?”

  “你跑到哪儿去了?”叶馨出了公安局,迎面撞见谢逊。
  “有你进去交待就可以了,我对这案子知道的又不比你多,何必去受审,又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儿。”
  叶馨极是懊恼:“这么一折腾,我们误了火车,只好等下一班的过路车,几乎要等到半夜。”
  “所以你叫我同行是多么明智的决定,在候车室里要坐很久,我们好歹可以说个话。”
  叶馨哪里有心思和他多说什么,心情沮丧得甚至不想返校,一个人默默地走着,谢逊见状,也不再多说,默默地跟着。
  胡乱吃了些食物,叶馨倚在火车站候车室的座椅上打盹儿。只是她合上眼,沈卫青冷冷的目光就出现在她面前,接着是沈卫青从楼上坠落的情景,还有破碎的脸──她并没有亲眼去看沈卫青的尸体,但一张破碎的脸还是浮现出来,似乎正是沈卫青的,又像是以往梦中的那个白衣女子。
  一个多月后,这张脸又将属于谁?
  她觉得无比窒息,胸口似是压了巨大的铅块,胃里又是一阵翻搅,她“哇”地一声,将刚才吃的食物尽数吐了出来。
  她睁开眼,望着面前的狼藉,想起梦中那破碎的脸,用纸巾捂着嘴,嘤嘤地哭了起来。
  谢逊有些手足无措,抚着叶馨肩头说:“没关系的,不就是吐了点吗?周围反正没什么人,你不要哭,好不好?”
  “是因为我这次的到来,沈卫青才死的,‘405谋杀案’唯一的幸存者死了,都是因为我。”叶馨忽然觉得自己原来是如此无助,真真切切的恐惧感一阵阵袭来,像是个潜伏在黑夜里的猛兽,转眼就能将她吞噬。她将头靠在谢逊的臂中,哭得更凶了。
  “不要说傻话。出了这个悲剧,你更应该坚持利用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也就是那‘月光社档案’,把这段离奇的历史查下去。如果能揭示真相,让‘405谋杀案’划上句号,预防未来的悲剧发生,你这一路来不是很有意义吗?”
  “可是我感觉,死亡的阴影似乎很重,总难摆脱,沈卫青不是最好的例子?”
  “你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尽力而为后,能换来新的天地。在这个时候,悲观只能摧毁自己。”
  叶馨忽然觉得谢逊原来并不是表面所见那么稚嫩,她扬起脸,止了哭泣,轻声说:“你这几句话还算像样,挺像我妈妈说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偎在他身边,脸不由一热。
  “是不是有点想听不像样的,别当我说不来了。”谢逊故态复萌。
  “你正经点吧!说真的,我好怕。”叶馨又将头埋在谢逊的胸口。
  “怕什么?没告诉你么,到了那天,我就这么紧紧地抱着你,不让你回405就是了。”谢逊双臂用力,叶馨想挣开,却陡然觉得全失了气力,或许,根本就不想挣开。
  “如果我中了邪,人在疯狂的时候力气超常的,我挣脱了你,咬伤了你的手,硬是冲回405,冲到了窗边……”叶馨觉得自己有近墨者黑的倾向,这谢逊,还有欧阳倩,都喜欢信口胡说,她现在也不例外了。
  “我一直追上去,仍是紧紧抱着你。”
  “我力大无比,硬是往下跳,你怎么办?”
  “那我跟你一起跳下去。”
  “别胡说。”
  沉默了良久,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在这一刻,叶馨终于学会了什么都不去想,只眼睁睁地让时间从身边悄悄地流过。候车室外,间歇有火车到站,又出发,按步就班;过客匆匆,上车,下车,井然有序;一切都是那么平和,中规中矩,尤其在这宁静的夜里,熵值似乎减小到了零。
  但对这份安宁,叶馨并没享受很久,她隐隐觉得,还有无尽的未知守在不远处,冷眼而观。
  “你怎么哑巴了?告诉我你妈妈的事儿吧,你说从来没见过她的。”
  谢逊问:“你不怕我说起来难受?”
  “你不说算了。”叶馨故意挣扎着要坐起来。
  谢逊的双臂更用力了:“我说了,你永远不要跑好不好?”叶馨没说话,只是抬起头盯着谢逊的眼睛,那双眼里有着渴望和柔情无限,叶馨险些就要答应他了。
  “其实,我有什么权力这样要求?”谢逊叹了一声,“我的事情很简单,我妈妈生下我不久,就离开了家,后来再也没出现过。”谢逊显然故意轻描淡写。
  “但你还是有很好的条件,我们的同学里,有几个能有机会学到钢琴呢?”叶馨感觉谢逊仍是在回避着这个话题,便绕了开去。
  “好的条件并不代表快乐。我说这个干吗?反正我混到这么大了,还抱着我喜欢的姑娘,此生何求?”
  “我看你是三句话不离无耻。别忘了说,你还有那个青梅竹马、很‘酷’的亲密朋友呢。我看你挺幸福的。他叫什么名字?”
  “厉志扬。那是你没见到我和他打架的时候。”
  “即便是恩爱的夫妻也有吵嘴的时候,打是亲,骂是爱。”过去半年里,叶馨和欧阳倩常是同学们调笑的对象,她此刻将己所不欲施于谢逊,毫无负疚感。
  “我因为家庭的关系吧,从小有那么点多愁善感。幸亏从小认识了厉志扬,一起玩耍,一起成长,生活丰富了许多。后来,上同一所中学,又考上同一所大学,还在一个班,这样的朋友,也确实百年不遇。”
  “看来你们不但有感情,还有缘分……虽说你们是两个毛头孩子,这样讲听上去似乎有些别扭,但事实上不是吗?”叶馨啧啧称奇,开始认真起来。
  “谈不上什么缘分,比如说,只要大家读书都努力些,考上同一所大学真的是天方夜谭吗?不见得。何况有时候,朋友好到一定程度,感情上也会成为一种负累。”谢逊叹了口气。
  叶馨闻言,浑身打了个机灵,立刻坐起身,冷冷说:“你说的不错,喜新厌旧是人的天性,所以最初就该保持点距离才好。”同时暗恨自己看错了人。
  谢逊知道叶馨产生了合乎逻辑的推想,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只好缄了口。直到叶馨的眼眶又红了,才说:“对你,不一样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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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4 09:0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上海

ZT-碎脸(一个不错的惊竦故事)(提示:恐怖故事,胆小

第九章 月光,什么是月光?     
  陆秉城每天上班都是徒步走上十五层楼,从不用电梯,为的是保持良好的体力。他虽已过不惑之年,仍每年参加运动会,是教工中年组的长跑冠军。
  他在走廊里远远看见一个女生已等在他的办公室门口,正是周敏。看她焦急的神态,他知道不妙,忙快步走上前,将周敏让进屋里。
  “陆老师,有件事一定要向您汇报:叶馨失踪了两天,昨天下午才回来。我们问她去哪里了,她坚持不说。本来早就该告诉您的,但听说您到南京出差了。”
  陆秉城点点头:“没错,前几天我和倪院长在南京参加卫生部关于医学教材改革的一个会议。不过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们班主任李老师接到你的汇报后立刻打了长途电话到南京找我,事态严重,我就中途退出会议,专程赶回来处理此事。你能不能具体谈谈?”
  周敏感激地捧过陆秉城亲自为她沏的茶,坐在了待客的沙发椅上:“是这样的,大前天上午,叶馨去了次校保卫科。当天下午,我看见她收拾了一个背包,急匆匆地出了宿舍,便跟了上去。她到了校门口就立刻上了一辆出租。我一着急,也拦了一辆车,跟了她的车,一直到了火车站。我见她排队在往上海、杭州方向的售票口买票,猜想她多半是要回家。本想上去拦阻的,但记得您的话,不要打草惊蛇;我还想过跟着她上火车,却觉得太冒失。看着她进了火车站以后,我就急忙赶回报告李老师。”
  陆秉城充满感激地看着周敏:“小周,你真是个关心同学的好干部,为我们教师的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帮助。我让李老师和叶馨的母亲联系过,她并没有回家,我又和校保卫科通了电话,他们说,叶馨那天的确找过保卫科,想采访‘405谋杀案’的事情,结果碰了壁。保卫科昨天晚上又打电话来告诉我,宜兴公安局刑侦科打电话到学校来,说不知什么原因,他们接触了叶馨。”
  周敏惊讶无比,发出了真心的赞叹:“您的工作效率可真是神了,千里之外,就把很多细节查清楚了。”
  陆秉城的脸上闪过一丝惆怅:“怎么办呢?我负责学生工作这么多年,每年到这个时候,也是忐忑不安。虽说这‘405谋杀案’并不是真正的谋杀案,更不是像传说的那么离奇,但我也是目睹了一个个精神出了偏差的女孩子选择了轻生的道路,心情难免会沉重。最近几年,我一看到有些苗头露出来,就会想办法尽量防患于未然。而我们做老师的,没有三头六臂,非常需要你们这样的学生骨干合作。”
  “帮助同学,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陆秉城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你那天看见叶馨是一个人去的,还是有人陪伴?”
  “是一个人。”
  “你看清楚了?”
  “我几乎可以肯定,她从上出租车到买火车票,检票进站,都是一个人。但是不是有人和她在站台上会面?我就不知道了。”
  “我记得你上回说过,你们感觉叶馨在谈恋爱,知道是谁吗?”陆秉城相信经过这些天,周敏一定会有更多的发现。
  “不知道。不过,昨天叶馨回来后,人显得特别没精打采,愁容满面的,我们又猜测她是失恋了。”周敏觉得自己的回答实在荒唐,没有“猜”出恋爱的对象是谁,却又猜出了“失恋”,这条线索显见是毫无价值。
  “这就怪了。宜兴公安局的人说,和叶馨同行的,还有一个男孩子,而且是我们学院的。我们会具体调查一下。”
  周敏很想知道那个男生是谁,问话到了嘴边,突然省起,陆秉城显然没有告诉她的意思,便忍住了没问。

  回校的一路,叶馨因为谢逊关于感情“负累”的那句话,再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便不再理他,同时庆幸自己还不算陷得太深。可到了学校,和他无言地分手后,只过了两个小时,强烈的思念却涌上来。
  这么短短数日,已难自拔?
  原来他的率性,他的不羁,他的执着,他的才华,已在自己的心上稳稳地扎了营,不经过一场大战,只怕是赶不走的。
  试着慢慢忘却吧,但偏偏每次上大课还要见面。
  周敏和陈曦向她问话时逼视的眼神似乎比宜兴公安局刑侦队长的还犀利,她冷冷地回望,暗示着不合作。班主任李老师也来问她这两天去了哪里,她只好说想家了,回去看看。
  她告诫自己要保持镇静,虚与尾蛇,为下一步行动做好准备。
  下一步是要查出“月光社档案”的秘密。可是,怎么个查法?这问题她在火车上也仔细想过,也想和谢逊商量,只是当时在生他的气,想也没想清楚,更没机会商量。
  谢逊,你在哪里,快快出来帮我。
  可是下次上大课要到下周一的早上,而她至今还不知道谢逊的宿舍是哪间,即使知道了,难道还亲自上门去找他?
  时间紧迫,容不得她多想。她又找到了摄影协会的会长游书亮。
游书亮满不情愿地跟着她来到了学校档案馆。档案馆在新建成的勉初楼三楼,档案员是位老太太,看着这两个学生,莫名其妙:这些年,难得有学生亲自来查档案。一般的学生档案,都在各学院的学生办公室里,档案馆负责保管整理的多是珍贵文献和物品,或者是建校70年来一些具有历史意义的文件。而这些档案,寻常的学生是不能随便借阅浏览的,只有各学院系部的负责人对具体的申请批准,在校大学生才能接触这些档案。
“你们要找什么样的档案?为什么还带了照相机来?”档案员警惕地问。
“我们想看看关于档案馆的档案。是不是听上去有些拗口?是这样的,我们广播站要做一个关于学校档案馆的专题。你们是默默无闻的辛勤工作者,幕后英雄,我们希望广大同学对你们的工作有个新的认识。”叶馨侃侃而谈,听得游书亮暗暗摇头,觉得就凭这一派胡言,这位看上去清丽单纯的小同乡简直可以到复杂的社会去闯荡了。
老太太果然放松了警惕:“难为你们居然能想到我们,够冷门儿的。你们怎么个采访法呢?”
“麻烦您先为我们介绍一下本校的档案馆。”叶馨煞有介事。
“让我想想吧,从哪儿说起呢?这么说吧,我们江医的档案馆成立于1952年,是个很有历史的部门了。现在你们看到的这间办公室很小,连个对着楼外的窗户都没有,因为……你们应该可以理解,档案馆不是什么教学科研行政的要害部门,所以不是特别受重视,因此我们只得到这么一小间办公室。”老太太显然有不少想法,趁此机会,和盘推出。
“是啊,我可奇怪了,难道这么小一间办公室,能装下那么多年的档案?”
“就知道你要有此一问。一般性的档案,比如在校学生和教工的档案,都由各学院和系部保管。毕业后的学生和离校、退休教工的档案,由校学生处和人事处保管。否则,那么多年的那么多学生老师的材料,如果堆在一处,一定是要汗牛充栋了。”
“那么,究竟什么样的资料由档案馆保管呢?”
老太太带了些许自豪说:“一言以概之,所有重要的资料。本馆收藏的是70年来具有历史意义和重要参考价值的材料,比方说校史办要新修校史了,第一个要访问的是哪儿啊?对了,就是我们档案馆了,里面的资料不敢说是浩如烟海,但要说精华荟萃是不过分的。”
“这么说来,档案馆里面的收藏显然还是很丰富的,我还是不相信您所在的这小小办公室能装得下。”叶馨开始进入正题。
“当然装不下。这里只存放了极少数借阅率非常高的档案,绝大多数的档案,至今仍堆放在旧行政楼三号楼的一间地下室里,也就是老档案馆的所在地。过去在旧行政楼那个地下室上班时,我们的工作条件可就更差了,整天黑乎乎的,尤其一到冬天,我是天不亮就上班,黑了天才下班,从早到晚都见不着个太阳。”老太太又看了一眼游书亮胸前的照相机:“我还记得,一群搞摄影的学生最初找不到暗房,学校还安排他们挤在我们的地下室里搞冲洗。这地下室本来空气就不流通,这么一闹,更是一股子怪味儿。”
游书亮见老太太皱起了眉头,显然那是一段不甚美好的回忆,忙为自己开脱:“那都是我们摄影协会的开国元老们干的事儿,我已经是第九代掌门人了,没参加过他们的游击战。”
叶馨笑道:“这段历史就很有趣,能带我们参观一下那地下室吗?那里应该是我们这个节目的重点。”
老太太也笑了:“好,那我就做一回你们的导游。”
旧行政楼紧连着基础医学教学楼,和解剖、组胚二楼成犄角之势,红砖斑驳,属于学校里旧式建筑之一。自各行政部门搬入了新建成的勉初楼,这里顿显荒芜,除了少数后勤的部门仍留守原地,其余的房屋,或暂时闲置,等待出租给三产,或是被一向实验室紧缺的基础医学院各教研室鸠占鹊巢,总之是冷清了许多。老太太领着两个好奇的学生穿过一段光线暗淡的长长走廊,推开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在门边打开灯,拾级而下。头顶上的灯光比上面的走廊还要暗淡,叶馨几乎是一步一停,才不至于摔跤。
下了楼梯后,又在近乎黑暗中走了十余米,依稀看见前面两扇紧闭的大门。老太太从身上抖抖索索地扯出一串钥匙,在微弱的光线下艰难地辨认一番,才挑出一枚长颈的铜钥匙,打开了门。
叶馨忍不住问道:“档案馆为什么要设在这么幽暗的地方?”
老太太想了想,也终于忍不住说:“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们可千万不要收进你们的节目里:我认为啊,归根结底,还是‘不重视’三个字。现在什么都讲究创收,我们档案馆,不过是守着故纸堆,没有创收的途径。现在学校的新宠是后勤三产,我们当然也想要更好的办公用房,但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门后也是黑洞洞的一片,说话间,老太太打开了地下室的灯。只见里面两排约二十个大书架,每个书架几乎都顶到了天花板,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卷册。如果没有指导,要想在这么多文件中找出所需,无异大海捞针。
叶馨叹道:“这么多的资料,要找个东西可麻烦了。”
老太太说:“对一般人来说,是不容易,但像我们这些熟悉档案编目的,只要文件没摆错地方,我们找起来还是很顺利的。”
“这些资料都是按什么顺序摆放的呢?拼音还是汉字笔画?”叶馨真正想知道的是“月光社”的档案。
老太太听出叶馨问的是行外话,笑着说:“档案的编目和索引可是门大学问,像我们都是本科档案学专业的。简单说吧,我们这档案馆沿用早期传统的编目方法,以年代加专题来编目。比如先分1991年、1990年,等等,再分党政、教学、科研、外事、校友,等等,但同时可以按多种方法检索,比如按读音和笔画,我们花了大量的时间进行索引,自信算是很全面了。”她一指门口一个小桌上一本厚厚的文件夹:“这本就是我们每年更新一次的索引。”
游书亮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叶馨忙以眼色示意他打起精神。

“什么编目啊,索引啊,实在太无聊了,你到底想去查什么资料,直接问她不就是了,她巴不得有人和她说话呢。”游书亮抱怨着。
“你没听她说吗,我要想看什么资料,一定要学院的领导批准。我恰巧想看点很私人的东西,学院的领导怎么会同意?”叶馨觉得自己走到了死胡同。
“到底要看什么好东西?算了,既然很私人的,就算我白问了。”
叶馨忽然感觉游书亮有些欲言又止,心头一动:“当然可以告诉你,还是关于那个‘405谋杀案’的旧事,你多少听说过的吧?我就在405住着,你说能不有点害怕吗?所以我想看些旧资料,至少可以用知识武装一下自己。你有什么话,千万别藏着。”
  游书亮“哦”了一声,用吃惊的目光盯着叶馨看了一阵说:“我这话说了你不要生气,最近我听人提到你,都说你神神鬼鬼的,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这‘405谋杀案’的故事怪是怪了点,你可不能为此丢了魂,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说不定历届的死者里就有这样的人,算是一种走到极端的强迫症,非按照历史或自己设定的结局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依我看,海明威,还有前一阵顾城的悲剧,都有这个因素,要知道人如果太执迷于一个想法,行为上就会走极端。”
  叶馨的心微微一震:游书亮的话大有道理,十二个坠楼者中,至少有五个住过精神病院,会不会真的是因为历史和传说为这些死者产生了暗示效应呢?精神病医生用的催眠术不就是种暗示效应吗?自己是不是已经陷在其中了?可她转念一想,父亲亡故时的种种异相和沈卫青的暴卒都是她亲眼所见,自己怎能没有危机感?
  “你说的真的很有道理。是不是最近在上精神病学?”叶馨感激游书亮的直率和关心。
  游书亮稍稍放了心,点头说:“没错,我们隔周就要去精神病总院见习一回,真的很开眼界,也觉得很可悲。要知道寻常的疾病,预防为主,洗手、锻练、营养、不抽烟、少喝酒,有时候还是防不胜防;而精神病却是最应该能够预防的,可人们偏偏最容易忽视,大概是因为需要用心,一般人,尤其像我这样的,最不擅长的就是用心。”
  “你好象突然成熟了好多,是不是看中哪位师姐了?”叶馨合理地揣测着。
  “没有的事……被你引跑题了,鉴于你还蛮清楚的,我带你去我们摄协办公室,给你看一样重要的东西。”
  接下来,任凭叶馨百般求恳,游书亮就是不说是什么东西如此重要。直到了摄影协会的办公室,游书亮一头扎进铁皮文件柜里,摸索良久,叫了声“有了”,转过身来时,手里捏着一枚长颈铜钥匙:“看着是不是眼熟?”
  叶馨“呀”地叫出声来,这钥匙的样子和档案馆员用来开地下室的那把似乎完全一样。
  “记不记得那老太太说,摄协曾用档案馆的地下室做暗房的历史?我想起来上届摄协会长向我交班的时候,给了我一串钥匙,其中就有这么一把,一看就是古董,连他也说不清是派什么用场的,那老太一提,我就把它给联系上了。一定是那些元老们当年就有一把开档案馆的钥匙,日后有了自己的根据地后又忘了归还,就做文物留了下来。”游书亮说到得意处,还是老样子。
  叶馨伸手就去拿,却被游书亮虚晃了一下,扑了空。
  “慢慢慢,给你可以,但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游书亮见叶馨恼意上来了,到嘴的话又不想说了,但再看一眼那幽黄的铜钥匙,想到自己不久前还大谈“用心”之说,便正色道:“叶馨,我们是老乡,我也一直把你当个小妹妹看待,所以今天一定要很郑重地提醒你:如果你能找到你要看的档案,看完了,也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就不要再沉迷在那段历史里了,彻底走出来吧。有人说你们那间宿舍闹鬼,你难道真的见到了?别人是不是真的见到了,包括那个号称很有鬼缘的欧阳倩?千万不要将自己设定为一个未来的‘受害者’,然后去扮演这个角色。”
  游书亮的最后一句话像道高压的电流,击中连日来奔波不定、又心神不宁的叶馨。也许,是该安静下来,认真思考一下,是不是无意中,自己已经为自己设了个圈套?
  见叶馨怔怔然似有所悟,游书亮又舒了口气:“也许我的话说得太重,你听了不舒服。这样吧,这把钥匙我带着,你好好想想,什么时候要,我就给你。”
  “现在就给我吧。”叶馨忽然又坚定起来,让游书亮心一沉。

  叶馨大睁着双眼,总算熬到电子闹钟的显示屏闪了下绿光,说明到了午夜。今天吃过晚饭后,她感觉周敏和陈曦一直想和她在一起,宿舍,自习教室,甚至厕所,两人似乎无所不在,害得她抽不出时间去档案馆。此刻,宿舍里一片静谧,能清晰地听出每个熟睡的女生匀称平稳的呼吸。
  她带上了手电筒和照相机,悄悄下床出门,在楼梯口的阴影下站了会儿,确证没有人跟出来,这才下楼,到了一楼和二楼两段楼梯的转角处,爬出了窗子。
  一个人走在冷清的校园里,不断地和黑暗擦肩而过,她不可救药地又想起谢逊来:他也太小心眼儿了,或者说,把我想成个小心眼儿了,还说他有毅力呢,怎么碰了这么一个小钉子就偃旗息鼓了呢?也好,自己一个人夜闯地下档案馆,又是一个锻练胆量的机会。
  虽是这么想,单是穿过旧行政楼那长长的走廊就让她提心吊胆,这走廊虽不像解剖楼里的那样漆黑一片,也还零星有用功的研究生在做实验,但正是时而发出的无规律的声响,几次让她的心提到了喉口。
  走下楼梯时,头顶上的灯似乎永远不够亮,尤其当走廊里的穿堂风一过,身后通走廊的那扇小门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轻轻叩门,更让她感觉此行也许是个莫大的错误。
  总算挨到了档案馆的门口,叶馨捏着那铜钥匙,心中暗暗发誓,如果不巧这钥匙打不开这档案馆的门,自己将听从游书亮的建议,再不费心在这“405谋杀案”上。
  但到了6月16凌晨呢?要不,就让谢逊紧紧抱着自己?
  她自己也不知怎么会冒出这个念头,脸顿时烧得滚烫。
  该死的谢逊,你在哪里?
  她冷静下来,颤抖着手,将那铜钥匙的长颈缓缓插进了匙孔。“哒”的一声,档案馆的两扇门应声而开。
  她的心跳陡然加速:也许今晚,就能知道“405谋杀案”的真相。
  在手电微弱的光亮下,叶馨飞速地翻着那本厚厚的索引簿,她按照拼音和笔划,都没有找到“405”,也没有“自杀”、“跳楼”等关键词。
  月光,什么是月光?
  她眼前一亮,在索引栏里发现了“月光社”三个字,令她惊奇的是,从1956到1967年都有“月光社”这个辞条,而且都是分在“案件”这个类别。她心头一动:既然分在“案件”类,说不定真的会和405宿舍的怪事有关。可是,据说最早的“405谋杀案”也是发生在1977年,和最后一次有“月光社”的记载有十载之隔,两者间又会有什么样的联系呢?
  叶馨先记下了1956年“月光社”档案在书架上的地址,便从1956年开始寻找,好不容易在那一年的“案件”类档案中找到了一个标有“月光社”的文件夹,她却惊呆了。
那文件夹之厚,赛过数本百科全书,她艰难地将那文件夹从架上取下,借着手电光翻开察看,却见里面是一本接一本的工作笔记,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钢笔字。要把这些笔记都看完,不知要多久!
她忽然灵机一动,不如直接去看1967年的档案,因为是这个“案件”的最后一年纪录,一定会有结论,至少有总结,比看那些历年芜杂的资料要高效得多。
回到索引簿边,她又查了1967年“月光社”档案的存放点。谁知她到了1967年“案件”类的架前,却怎么也看不到“月光社”的文件夹。她正焦急地四下寻找,脚下忽然一绊,低头看时,原来是一个踏脚的小凳子。
莫非最近有人在这里查过档案?
她存下这份心思,用手电四下照着,在档案馆里缓缓走动。走到地下室的最里面,忽然,手电光停在一张供查阅者伏案阅读的长桌上,那桌上分明有一摞厚厚的文件。走上前看时,文件夹上赫然写着“月光社”,标注着1967年的字样。
莫非就在不久前,还有人翻阅了这份文件?那又会是谁?
她握着电筒的手微微颤抖,立刻联想到了沈卫青之死,这两日隐隐绕在心头的不祥之感又深重了几分,她感觉似乎有个阴影一直跟随着她,行事诡秘,似乎总抢在她前面,或是在阻挠她的探究。
或许,这个阴影的名字就是死亡。
这个念头一起,她忽然听见一声轻微的响动,她一惊,回头看去,只见黑暗中一个影子在书架间一闪。
她颤声问:“是谁?”
没有回答。
她将手电转向那一排排书架,入眼的还是一排排书架。她似乎浑然忘了恐惧,快步走了过去,但手电一排排地扫过,没有任何人。也许,又是自己在吓唬自己。
她开始深沉均匀地呼吸,驱走如潮水般袭来的恐惧感,回到那排书桌边,凝神于眼前这份档案。
这个文件夹里也有多种各类文件,要想在今夜看完,势比登天。全部拿回去慢慢看?万一被发现,只怕学校要给严重处分。她忙掏出照相机,但想起相机里也不过剩下二十几张胶卷,虽然自己又带了一卷备用,也不过是多出三十六张,而这文件夹里的档案有数百张,到底那些更重要呢?更何况在此时此地摄影,闪光灯必不可少,而闪光灯的电池只怕也撑不到拍光所有的胶卷。
还是先筛一下,择重要的文件拍摄,回去再好好研究。
想到此,她俯身仔细研究被摊开的文件,只见摆放在最上面的是几张写满了钢笔字的信纸,信纸的上方印着“江京第二医学院革命委员会”的字样,下面第一行格子里写着“关于‘月光社’近期活动的内部汇报”诸字,还较为端正,而再往下的正文内容却是以潦草的行书匆匆写就,字迹极难辨认。
从这个标题上可以初步判断这份文件是个总结性的汇报,一定会大有帮助,叶馨便将五张信纸都照了相,准备回去认真研究。
在那汇报的最后,有个“星火”的落款,应该是报告者。
翻过这五张信纸后,面前现出一本装饰考究的簿子,仔细看,是一本日记本,绸裹的硬皮封面,拿在手里,很有质感。她打开那日记簿,一颗心忽悠一下,又高高提了起来。
只见封皮和扉页间夹了一张小字条,正是两天前自己留给沈卫青的传呼电话号码。
她感觉阵阵发冷:莫非是那个杀害沈卫青的凶手,无论是人是鬼,已经跟上了自己?
她喃喃自语: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为什么没有胆量露出你的面目?
转念一想,会不会是沈卫青的魂灵?就像上回父亲那样,为自己传递讯息。
她越想越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可是,这分明是个更荒唐的假设。
  但如果这个假设成立,这本日记簿里应该藏有很重要的信息。但叶馨粗粗一翻那本子,又倒吸一口冷气:这日记簿似乎有上百页,里面的字迹虽飘逸多姿,但行云流水似的潦草,看起来只怕也颇费功夫。她想了想,便开始从后往前照相,准备今夜读一部分,剩下的放大后再读。她转眼就将一卷胶卷照完,在黑暗中顺利地从相机中倒了出来,放在了牛仔裤的口袋里。装上另一卷胶卷后,快门揿了一半,闪光灯亮起了电池不足的警告灯,她索性不再拍摄,将日记簿翻到首页,飞快地读了起来。
第十章 知音稀     
  1967年1月23日,阴转小雪
  最近突然又有了写日记的念头。我是那种生性疏懒的人,不到百无聊赖,绝不会动笔自说自话,日后看了,白白地多出一个取笑自己的机会。提起笔来,大概证明了自己的落落寡欢:依依转到前卫线医院去实习,我们俩硬是被拆散了,她又不敢抗旨不遵,一赌气,找借口请假回了老家,估计春节前是不会回来了。这据说是“铁托”在后面捣的鬼,将依依拉到了他身边,但决定是系里做的,我没有证据和他分辩,想找他打场架也没借口,更何况他爪牙众多,即便劲松和我并肩齐上,也是光荣牺牲路一条。是啊,劲松也离开了我,他革命热情高涨,跑到西南去串联,差点儿把我也拽上。
  于是偌大一个世界,就只剩下了我一人。
  医院里倒是人多。近来市里红卫兵各大派系的武斗频频,十八般兵刃齐上,更听说早已有些派系用上了半自动步枪,于是各医院难免成了“战地医院”。偏偏医院里有经验的大夫们大多被打倒了,或者在交代问题,或者已被流放,也有被斗死的,于是从病房到门诊,被那些革命但业务不见得精钻的二流医生们主宰,因为人手不够,实习生更是成了工蚁。我们这个实习组所有没参加造反的学生已经没日没夜地连轴转了三天,今天终于轮到我有个整天的休息。
  这一天我都用来思念依依,很闷,闷得想抽烟,但前不久看到英国的一个流行病研究,抽烟和肺癌有直接的关联,我已经下决心不再碰烟。为了解闷,我拿出好久不听的电唱机来,放上一张巴赫《D小调双小提琴协奏曲》,音乐一响起来,寂寞和苦念顿时消减了许多。
  可是宿舍毕竟不是我一个人的,同室的有两个在造反,另一个胆小怕事,也和他们一样不让我在宿舍里堂而皇之地听资产阶级的乐曲。吵了一回架后,我知道此时此刻一意孤行的艰险,又不愿就这么屈从,放弃欣赏我心爱的音乐,便想换个地方去听唱机。到哪儿去呢?学校的教室是个选择,教学的不正常化有好长一段时间了,但毕竟还是有好学的人,自己去放一通音乐,不是存心让这些硕果仅存的未来社会栋梁心寒吗?
忽然想到一个好去处,解剖教学楼。
冬季没有解剖课的安排,平时也很少有学生去那里,几次经过那小洋楼,里面都是空荡荡冷清清的,和我现在的心情差不多。
入夜后,我抱着唱机出了宿舍。傍晚时就飘起了小雪,到这时已是满天满地的鹅毛。刚过了大寒,天格外的冷。这样的冬夜,应该和依依相拥在一起,在门口的小饭店吃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水饺。可是现在,路灯投在雪地上的影子只有一条。
解剖楼门口黑黢黢的,我险些又被那高达一尺的门槛绊了一跤。是谁的无聊主意,在一个教学楼前修这么高的门槛?据说几年前解剖楼里有个盛福尔马林药液的大缸破了,福尔马林流出楼,污染了大片校址,这门槛就是为了防止类似的液体再流出来。谁知道呢。
我推开楼门时,心里竟有些发虚,大概还是因为听多了别人说这里常闹鬼的事儿。再想想,又有什么太可怕的?我寂寞得紧,即便是遇见了鬼,做个伴也没什么不好。那些鬼至少不是造反派,不会去批斗老教授。
我在朝西的那间实验室里设好了唱机,放上了一张德彪西的《牧神午后前奏曲》唱片,为了保持情调,灯也不开,坐下来,脚翘在用来放人体标本的实验台上,闭上眼,随着音乐,渐入佳境。
这时候,我觉得很知足,别人在造反,在进行所谓的文化大革命,莫名其妙地流血,而我优哉游哉地听着交响乐,实在不该再抱怨什么。当然,如果有依依在身边,生活就更完美了。
想到依依,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叹,像极了依依的声音。
我猛然起身,四下巡视,黑暗之中自然什么也看不见。我想,也许是我想依依想得情切,产生了错觉,便不再多想,重新落座,专心赏乐。
乐曲绕在黑暗里,我浑身舒畅。但一阵脚步声忽然响了起来,轻轻的,仿佛是怕打扰了我这个夜游神。会不会是那帮造反革命的斗士?如果他们见我在这里享资产阶级的清福,一定会让我更好地“享受”。本校虽然尚未斗学生,但我听说工学院和建筑学院已经有出身不好的学生被打倒了。
所以现在应该迅速将唱机停了。
我还没来得及起身,唱机停了。
我的心跳几乎也停了。
“是谁在那儿?”在黑暗中,我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也没有人回答我。
可是从刚才的脚步声判断,绝不止一个人。
我的手心开始冒冷汗,一步步挪向实验室门口,拉亮了电灯。
教室内外,什么人都没有。
可是我一转身的功夫,唱机又响了起来,却是从乐曲的开头重新放起,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抬起了唱针,又放了下去。
我盯着那唱机看了许久,大口大口的呼吸,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更镇定些。忽然觉得身后似乎有异样,转身看去,不由惊得几乎魂飞天外!
身后已满满地坐了一屋的人!
我瞬了瞬眼,想看清都是些什么人,但眼前竟又还原成早先空荡荡的教室,还有我嘴里因寒冷而吐出的白气。
“什么人,玩儿什么花样呢?”我气咻咻地叫了起来。要说我的胆量不能算小,否则也不会一个人黑灯瞎火地坐在解剖实验室里听音乐,但此刻觉得自己被一种莫名的恐惧包围着。
“嘘……”一个声音不知从哪里发出,似乎在示意让我噤声,而我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走!
我冲到唱机前,将唱针移开,谁知那唱针像是被钉在了唱片上,怎么也挪不动。我索性一把拉掉了电源,火星一闪后,插头从墙上脱出。
但唱片仍在转动,音乐仍在流淌。
我的血却仿佛凝住了,恐惧感阵阵袭来,我隐隐觉得,今夜怕是要失去我心爱的唱机了。
我缓缓向前伸出双手,忽然猛的抱紧了唱机,就在我触到唱机的一刹那,一股强劲的电流从唱机上发出,毫不留情地击中了我,我的身子立刻横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要不是穿着棉袄棉裤,这一跤定会让我伤筋动骨。
我知道自己斗不过超自然的力量,按照毛主席的指示,敌进我退,飞跑出了解剖楼。
戏弄我的究竟是谁?我几乎敢肯定不是寻常的人,那么说,传说中的鬼故事都是真的?我想到头都痛了,而此刻夜已深,思路也有些混乱,就将所见所闻记下,今后有空,一定再深入研究一下。

1967年1月24日,中雪

一大早就踏雪去了解剖楼,西首那间实验室里空无一物,我的唱机就这么香销玉殒了。
一整天在急诊室帮忙,稍有空闲,就会发会儿呆,想念我的唱机,又会问自己:这是不是人生必经的一个阶段?或者说,一个低谷:和爱人夜夜思君不见君,和好友青鸟不传云外信,甚至连一个娱乐用的工具也保不住。
我咽不下这口气,不愿向命运低头。夜深下来的时候,我再次到了解剖楼,抱了一线希望,奇迹出现,能拾回那唱机,或者,夺回那唱机。莫说我并不信鬼神之说,即便真的是鬼,我也要和它闹一闹,辩个是非曲直。跨过高门槛,走上高台阶,我忽然停住了脚步。紧闭的楼门内,传来了隐隐的音乐声,正是我昨晚放在唱机上的《牧神午后前奏曲》!
我怒气冲冲推开了楼门,直闯入西首那间实验室,正想大声质问,到嘴边的粗话却咽了回去:只见实验室里只有两位老者,而且我都认识。一位是本校药理学的泰斗刘存炽教授,一位是一附院放射科的老主任江宓。刘存炽已年过花甲,据说早年曾在美国留过学,解放后回国报效,几乎以一人之力撑起了整个药学系;江宓是反动学术权威,本来也属于被专政的对象,但因为放射科里另两个中年骨干已经去了干校,剩下的年轻人对读片实在没底,好歹需要个导师把关,这才将江宓保了下来,我今天上午还和他一起读过一个因武斗而骨折的患者的X光片。再一想,记得不久前确是无意中和他议论过古典音乐。
江宓认出了我,似乎对我的到来并不惊讶,笑着打招呼说:“小萧同学,这唱机边上贴了个‘萧’字标签,是不是你的?我们在这里正好有个小小的聚会,而我们的唱机和所有唱片都被抄家抄走了,正愁没有音乐呢。为什么你的唱机会在这里?”
我恨恨地说:“昨晚,我在这里听音乐,结果唱机被别人……谁知道呢,也许是鬼,给抢走了。难得他们又把它放了回来。”
刘存炽和江宓两人一愣,互相对视了一眼,显然对鬼抢唱机的说法也觉得荒唐,在猜测我是不是有精神病。不过,他们两个在解剖实验室聚会,也够稀罕的,当然,他们可能正是和我一样,没有更好的去处。这个动乱的时代,能轻易找到一块净土吗?
一阵谈话声在走廊里响起,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说:“我将这《牧神午后》听了多少遍,还是觉得前人所谓德彪西对该曲采用的是‘印象派’构思之说太过武断。我偏偏能感觉出他在意象构造上仍保持着‘古典派’或者说‘浪漫派’的精确和严谨。”
另一个女声冷笑了一下:“我看是您偏爱发些奇谈怪论而已。这曲子是‘破传统’的,可谓证据确凿。随便举几个例子,曲式上,德彪西打破了常规定式,没有整段的重复和对主题的反复涌现;曲调上,没有大、小调之分,大量运用全音阶,这些都是完全背离‘古典派’的。”
洪亮的声音立刻打断道:“这只是形式,完全是换汤不换药。不可否认,当时的德彪西试图走出‘古典派’,但这曲子充其量只是个向‘印象派’走的过度产品,从鉴赏的角度而言,欣赏‘古典派’交响乐的程序完全可以适用于这支曲子。”
那女子还是冷笑:“真是‘古典派’,连音乐欣赏也要稿‘程序’。知道莫拉梅是何许人吗?”
“著名印象派诗人,长诗《牧神午后》的作者,这首乐曲正是为该诗所配。”
“既然你承认莫拉梅是著名印象派诗人,而这曲子是为印象派长诗所配,更何况莫拉梅听罢后说,此曲之妙,与原诗可谓天作之合,不是印象派又是什么?”
那洪亮的声音忽然发出一阵大笑:“着啊,一板一眼地配诗歌而做的曲子,且做到了准确反映原诗意象,这哪里是‘印象派’或‘象征主义’,分明是实话实说,中规中矩的‘古典派’作曲法。”
我听得入神,觉得两人说的都不无道理,一旁刘存炽和江宓却微笑着摇头。一男一女走了进来,那男的身材高大,大概四十五岁左右,留着一部修剪齐整的连鬓胡须。女的三十余岁,长发精心地烫过,极具风韵。刘存炽说:“你们两个,一见面就抬杠,其实欣赏古典音乐,用心而不是用脑,想得太多,反而束缚了自己的想象力和感受力。”
两个人略显歉疚地笑了笑,几乎同声说:“刘老说得有理,我们就是有这臭毛病,谁也不服谁。”江宓也笑着说:“要不是你们有这个爱抬杠的臭毛病,我看哪,早就该走到一起了。”两人更尴尬了,一起飞红了脸。
这新来的两人我从未在学校里见过,又忍不住看了那女的两眼,只见她面容姣好,显然保养得很精细,尤其那长发,让我惊叹不已:要知道最近无论是在校园里还是在校园外的街头巷尾,随时可见红卫兵或者小痞子,拿着剪刀,专门剪时髦的长发和衣饰。她是怎么能幸免的呢?黑夜出行到解剖楼或许是个诀窍。
江宓指着我说:“给你们介绍介绍,这是医学系的一位高材生小萧,目前在一附院实习,也是个古典音乐爱好者。”他又指着那一男一女说:“这位是凌蘅素博士,算是本校卫生系妇幼卫生专业的先驱;这位是二附院外科的第一把刀,骆永枫。”
两人和善地向我点头示意,凌蘅素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莫非二老打算……”又看了我一眼,没有将话说完。
刘存炽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事关重大,我们两个只怕做不了主,还是要大家商量着来。”
我虽然很想留下来一起探讨古典音乐鉴赏,但见他们神神秘秘的,顿时没了兴趣,就说:“天不早了,你们诸位既然有聚会,我就告辞了,这唱机如果你们需要,就用吧,明天我到江大夫那里去取,只是这解剖楼里有些古怪名堂……,也许算是闹鬼吧,会抢唱机,你们人多,可能会好些。”
江宓忙说:“小萧,先别急着走,我这个反动学术权威,现在是戴着帽子、挂着牌子,在原岗位上接受改造,夹着尾巴做人,哪里敢把这个唱机带到我那放射科去。我们这个聚会也就是一些趣味相投的人在一起欣赏古典音乐,如果你也有兴趣,欢迎你参加。更准确说,我们缺了你不行,因为我们这些人的唱机和唱片都被没收了,所幸你们学生尚未受到波及,今后,我们怕是要靠你来提供精神食粮。”
我明白了些:“这么说来,你们是定期聚会的?”
江宓点头说:“这事说来话长,我们曾经是定期聚会,但这两年风云变幻地厉害,就没有什么规律了。”
我还有许多问题,比如他们是不是总在这里聚会?是否也曾有过我昨晚那样的遭遇等等,但这时脚步声响起,陆续又有二三十人有说有笑地走进来。这些人都是知识分子模样,年龄在三十多至六七十岁,男女都有,彼此似乎都很熟稔,其中有几个我似乎在学校里也见过。
刘存炽忽然咳嗽了一声,朗声说:“大家差不多都到齐了,开始吧。想想离上次聚会已经有……两个月了吧,这两个月,外面……学校内外的环境都是每况愈下,说实在话,有时候,觉得根本不该有心情听什么音乐,甚至任何的娱乐。但有时候又想,越是在这等艰难时世,越应该学会寻求解脱,在音乐中忘了远忧近虑,对身心健康都大有裨益。”
众人都点头称是。
江宓接了话说:“我们今天正巧发现,这位萧同学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位相当资深的古典音乐爱好者。何况近来,我们手头的唱片多已流失,小萧却还有一些收藏,既然有同好,我们琢磨着,想欢迎小萧入社,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看得出,众人脸上都有些迟疑,凌蘅素说:“又是一个学生?上回收一个学生入社,不过是在数月前,结果如何,二位难道这么快就忘了?”
我才不在乎他们是否欢迎我,冷冷说:“我真不知道诸位在说什么,入什么社?我这个人最不爱受约束,能没有组织最好,逍遥自在。”
江宓忙说:“小萧,原谅我事先没有向你解释清楚。以下我说的这些,请你不要再向第二个人说起:我们这些人在一起欣赏古典音乐,成立了一个小社团,叫‘月光社’。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最初建社的几位元老,在一起欣赏比较不同版本的贝多芬《月光》,比如施奈贝尔、巴克豪斯、霍洛维兹的演奏版本,后来又比较 不同作曲家的《月光》,包括老贝、德彪西和福莱的,于是就以‘月光’为名,结了社团。这还是很早……1952年的事。
“本来,‘月光社’是个公开的文艺活动团体,不料1956年后开始反右,社里的许多成员因为资产阶级情调重,‘顺理成章’地被打成了右派,本社也被定性为‘右派组织’,取消活动。但我们这些人心里不以为然:大家在一起听听音乐,就算右倾了吗?于是,我们也顺理成章地转入了‘地下活动’。这一来,一旦风声露出,反而引起了校方的注意,专门给我们立了案,疑为反革命或特务组织。而我们的活动也更隐秘,尽量不再接收新成员,各成员对自己‘月光社’的身份守口如瓶,集会也减少次数,精选隐蔽的地点,而且每次集会只召集三分之一的社员,以防哪一次被当场查获,全军覆没。于是,校方逐渐对本社断了消息来源,失去了把握。
“从去年开始文化大革命以来,‘月光社’又成为革委会虚拟的‘攻坚对象’,因为‘月光社’只剩下了一个虚名,谁也不知道还有哪些人是成员,没有任何集会活动的蛛丝马迹。
“去年九月份的时候,我们正在这里集会,一个清秀的男青年,手里捧着一叠唱片,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他请我们原谅他的鲁莽,自我介绍说叫柳星,酷爱古典音乐,但因为家里穷,虽然能买到些二手的唱片,却无论如何买不到唱机。有一晚经过解剖楼,他隐隐听见里面传来乐声,偷偷进来,看见是一群人在集会赏乐,便兴冲冲地去捧了唱片来,谁知他再来时,楼里就没了人。之后一段日子里,他执著不懈,天天到解剖楼来等,那晚终于又撞见了我们,并恳请加入本社。
“我们见他说得一片赤诚,便同意他加入,并警告他本社‘地下’的性质。他发誓一切保密,便参加了几次聚会,几乎认识了社里所有同人。
“十一月下旬,本社的绝大多数成员忽然都被隔离审查,查的就是‘月光社’的问题。我们当然矢口否认,但调查组都是有备而来,将我们两个月的聚会情况一一列出,并让我们出示不在场的旁证,这下为难了大多数成员。审讯过程中,调查组向我们出示了第一手的人证对质,你想必猜得出,那人正是柳星。”
我淡淡地说:“既然有这么可怕的先例,我看你们还是不要收我做成员吧,以免再为人所害。”
刘存炽说:“除非你没有兴趣,我们决不怀疑你的意图。其实,那柳星年纪不大,但对古典音乐还是颇有见识的,我真是想不明白,同为爱乐之人,何必相煎太急?大概是利欲熏心……可是揭发出我们这些老古董,又有何利可图呢?也许是革命的表现。”他未等我表态,又自顾自地发起感慨,可见那柳星对他们的打击之重。
骆永枫开口道:“这您难道还不懂吗?那小子未必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昧良心的事呢!他做了回地下党,深入敌后,揭了我们这个特务组织的老底,将我们这些特务组织成员一网打尽,会觉得很光荣呢!”
刘存炽说:“这些天我总想在学校里遇见这小子,好好问他几句话,但他好像消失了一般,我到医学系去打听,似乎没人听说过有这么一位。”
我说:“我好像也从来没有在系里听说过这样一个人,说不定他那个学生身份也是假的呢。可能根本就是位公安人员。”
“那么,这入社的事……”江宓望着我,眼里带着鼓励和期盼。
我当然愿意有这么一群志趣相同的长者为伴,共赏佳乐,就欣然应允。凌蘅素嘱咐说:“此事你可千万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包括你最贴心的朋友,甚至女朋友和家人。事关你的安危和前程,千万马虎不得。”
这个日记本隐藏之地只有我知道,即便我将这段事记录下来,也绝不会有人知晓。

1967年2月5日,阴

这几天,我度过了近期最美好的一段日子。因为我唱片的收藏颇丰,社里连着举办了三次活动,都是在午夜过后的解剖楼里。我问他们为什么不改个地点,这里不是被揭发了吗?江宓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正是最安全之处。真是大有道理。
每天上班的时候,我在医院里遇见江宓,都装作不甚熟络,不多谈工作以外的事情,以免引起猜疑。春节在即,全市的武斗似乎并未降温。今天,急诊里来了个武斗中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工人,肋骨断了六根,怀疑肺已受了损伤。拿到X光片,我四处找江宓,因为我只信得过他的读片判断。不料江宓仿佛消失了。我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果然,放射科的小马告诉我,江宓因为牵扯入前一阵“月光社”反革命大案,审查结果认定有罪,被区公安分局逮捕归案了。
两个小时前,我又去了一次解剖楼,没有任何集会的迹象。很奇怪,一样共同的嗜好能如此深刻地筑就友谊,不过结识了数日,整晚我都在为江宓担心。同时,我也在为“月光社”的同人担心,江宓被捕,别人能幸免吗?忽然觉得同样是短短数日,自己已经对“月光社”有了深深的眷恋,不单单是因为在那里能寻到知音,更多是因为长期以来对自由的渴盼,在“月光社”里得到了释放。

1967年2月8日,多云

最近,写日记的心情荡然无存。
几天来一直没有在医院见到江宓的身影,我仍旧夜夜去解剖楼里查看,也再没遇到过一个人。
不过今晚,也许大年三十真的有喜庆之处,我终于在老地方见到了江宓和刘存炽。
两人看上去都很憔悴,江宓的脸上有几处明显的殴伤痕迹,刘存炽则一瘸一拐,显然也受了不少委屈。我难过地问:“刘老,原来您也被捕了?”
刘存炽笑笑说:“一点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
说话间,凌蘅素、骆永枫等人也陆续到了。我心里感慨,这些人似乎和我一样,没有所谓的“家庭”,大年三十,还跟游魂似的。我忙着布置上唱机,江宓伸手拦阻说:“小萧,今天就算了,最近风声紧,还是小心点吧。现在唯一安全的就是你一个,一定要保持下去。我们两个只是来和大家见一面,报个平安。”
凌蘅素等人的脸上都带了凄恻,我忽然觉得有些不解,问道:“刘老,江大夫,你们今后是不是没有麻烦了?他们是不是放过你们了?”
江宓带了一丝苦笑说:“不错,是再也没有麻烦了。”顿了顿,又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我说:“小萧,今后尽量不要去放射科找我,即便去了,见不到我,也不要问,以免给自己添麻烦。”
我点头称是。
奇怪的是,照理说江、刘二人的返回,该让我踏实才是,可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只好爬起来,写了这点日记。

1967年2月15日,晴

我因为无家可归,春节这些天,大多时间是在医院里度过。每晚,我还是会到解剖楼里去看一看,希望能碰到“月光社”的亲人们。但一无所获。原来众人还是比我更幸福,至少有家的温馨。而我因此格外思念依依,还有劲松,我的好朋友,你在哪里?
  今夜格外冷。午夜过后,我还是睡不着,下了宿舍楼,抱着侥幸心理再次进了解剖楼,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只见“月光社”的所有成员几乎都到场了,虽然由于我的缺席而没有任何音乐飘香,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蕴藏不住笑意。莫非峥嵘岁月里的春节一样给人带来美好的心情?
  我大惑不解,问身边一名化学系的讲师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向前一指:“看他们两个就知道了。”
  不远处,众人簇拥着凌蘅素和骆永枫。骆永枫身着藏青色西装,腰板笔挺,更显得气宇轩昂,一副络腮髭须经过了更精心的修剪;凌蘅素则是一身猩红的毛料旗袍,施了脂粉,长发依旧披着。两人的脸上漾着幸福和喜悦之色,光彩照人,不由令我感叹:他们俩虽然年纪都不小了,但这样的气质,还是堪称一对璧人。
  原来两人在今晚结婚。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在此之前我已经听说,两人彼此倾心爱慕已久,只是都心高气傲,不肯先开口向对方直抒心意,加之两人都好强,一心扑在事业上,所以迟迟没有结为百年之好,今天终于走到一起,也算是水到渠成,打心里为他们高兴。
  难免这时想到了依依,怎么能让她摆脱“铁托”的纠缠呢?
我向他们道了贺,兴冲冲地跑回宿舍,取了几张约翰斯特劳斯的圆舞曲唱片,在这喜庆的夜晚,正是需要这样热闹欢快又浪漫的音乐。
赶回解剖楼时,众人正在向新郎新娘献上礼物。大多数的礼物属于礼轻意重,以书籍、绘画和雕塑为主。忽然,人群发出了惊愕的“呀”声,一阵“吱扭”“吱扭”地车轮响处,一个年过古稀的老者用实验室的推车推出了一个硕大的长条玻璃柜。众人闪开了一条道,玻璃柜展现在众人眼前。我还算识货的,再仔细看就认出,哪里是玻璃柜,分明是个水晶柜,让人瞠目的是水晶柜里居然有一个近乎完美的人体标本!
那标本似乎全由真人的部件制成,肌肉、骨骼、神经、血管都层次分明地摆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可谓巧夺天工。但是要说这标本其实是具尸体也不过分,那水晶柜也更像一个水晶棺材,是谁在婚礼上送这么个不甚喜庆的礼物?
推车的是本校解剖教研室的廖豫昌教授,以前我们的解剖课就是他主讲的。他朗声说:“这里大多数的同仁都知道,这是我花了十五年心血制作的人体标本,宝剑赠名士,骆大夫曾帮我审过56年版的部编解剖学教材,解剖学上的造诣可谓登峰造极,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的就成了本市数一数二的外科高手。这标本还有待完善处,但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机会送给二位了。”
骆永枫显然大受感动,连声说:“这样的厚礼,受之有愧。”手抚着那水晶柜,看了良久,又举目环视众人,两行泪水竟流了下来,哽咽着说:“骆某人生性桀骜不驯,自视甚高,处世难免常常碰壁,尤其这些年,尝了不少苦头,但只有在‘月光社’,才感受到了家庭般的温暖。今日能和蘅素携手,也是在诸位的撮合之下,是我难得的福分。”
凌蘅素也用手绢抹着眼泪,却还没忘了和新郎抬一下杠:“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在这里领了头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我见状心头一动,悄悄设好了唱机。
《春之圆舞曲》响起,社友们一致要求新郎新娘共舞。两人破涕为笑,落落大方地答应了,在音乐声中旋转起来。
  我对跳舞一技毫无心得,但大致也懂得看,两人这么一舞,让我大开眼界。他们是我见过最好的交谊舞搭档,骆永枫的步法如惊鸿凌波,快得令人眩目,凌蘅素的那身旗袍本非跳舞的最佳选择,但因为骆永枫的高妙步法,她整个人似乎在空中飘舞一般,身姿婀娜,如登仙素娥,曼妙无双。
我被这欢乐的气氛渲染,忘了一切莫名的忧愁,使劲地鼓掌,大声地叫好。
而就在此时,我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在我张嘴叫好的时候,因为解剖楼里煞是寒冷,大口大口的白气从我嘴里冒出。可是,当我环顾四周,再没有另外一个人的嘴里是冒着寒气的。
一种恐惧感在我心底陡然升了起来,和身遭的明快的音乐舞蹈格格不入。
  在这样寒冷的空气里,一个血肉之躯张嘴呼吸或说话时,一定会有白气升起。
  这是这些天来我第一次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这个“月光社”里都是什么人?是不是和那天晚上我所受到的捉弄有关?
  再仔细观察身边社友,和平常人没有什么区别。我前方两尺远处站着生理教研室的教授焦智庸,我试探着伸出手,在他肩头上拍了一下、两下、三下,手拍得越来越重,几乎能把人拍痛,但他浑然不觉,一直没有回头。
  我的心狂马般乱跳起来,呼吸似乎也难畅通,大概是平生第一次,真正感到了恐惧。
  但我将这突如其来的恐惧感努力抑制住了,无论身周的是人是鬼,这欢乐喜悦的气氛是真实的,也是这么多天来唯一的一次,我希望这份喜悦延续到永远,不忍冲断。于是我悄悄地退出了解剖楼。掩上楼门后,仍能隐隐听见音乐声,音乐也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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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3-4 09:09 | 显示全部楼层

ZT-碎脸(一个不错的惊竦故事)(提示:恐怖故事,胆小

茶羽MM你在哪儿里看的连载?这么慢

我今天下午在网易看完了。你也去那里看吧,是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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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4 09:0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上海

ZT-碎脸(一个不错的惊竦故事)(提示:恐怖故事,胆小

谢谢,我是每天等人email给我,然后再传到loh.
没办法,懒人懒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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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3-4 09:09 | 显示全部楼层

ZT-碎脸(一个不错的惊竦故事)(提示:恐怖故事,胆小

恩,我自己看恐怖小说是一定要一口气看完的,看完了也就不多想拉。不然的话,心里老是惦记着,越惦记越恐怖滴 (-011-)

前些天晚上就是看了这个,外加一个恐怖短信,害得我一晚上没熄灯。看书看到五点 (-020-)

不过,MM这样每天能等到心爱文章的更新也是很幸福的。前些日子我在晋江就是过着这样幸福的生活。追完了ANE的不得往生和狐狸精之二。这两天偶像打吕后的腹稿去拉,只能过着没有文看的悲惨生活:(

茶语MM要是还有类似这样的好文就请再推荐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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