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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差来到S县，办完事时已是傍晚。久别的同学老刘夫妻俩在电话中热情相邀，一定要我去他们家吃顿便饭。听着老刘的声音，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青青校园里那个调皮的小伙子咧着嘴笑的样子，quot;好啊，海峰。嘿嘿，可得让嫂子多做几个好菜。quot;电话那头笑了，quot;瞧你，还能亏待你不成?quot; lt;pgt; 老刘家不大，收拾得却很干净。我摸到地方时，小小的县城已是灯火通明。老刘的大嗓门五里地外都听得见,quot;来了来了，小尹啊，我这还有几个朋友聚着，正好见见你这大城市来的贵客!quot;这个家伙，还是这般贫嘴。淑珍嫂子也一如初见她时那样温婉，抿着嘴冲我笑。落座之后，老刘给老王、老张、老潘和我做了一一介绍。老潘很直爽，大声说，quot;早听海峰说起过你了，你是他中学最好的哥们，对不? 今天一看你，就知道也是个忠厚人!quot;我呵呵一笑，脸上有些热。 lt;pgt; 酒足饭饱，我们喝着淑珍嫂为我们泡的碧螺春茶，开始海阔天空。我当然不能忘记自己希望之光义工的职责，如数家珍似的向哥几个介绍开来。quot;希望之光是由网民自发组织的救助失学儿童的网上机构。简单的讲，就是凭良心，用行动说话，义务协助贫困地区失学儿童完成基础教育。现在假的东西多，对不?quot;我环视眼前几个不停点着的脑袋，一掌重重拍在小茶几上，quot;可是我们就不信这个邪!不信这年头什么真的也没有了!希望之光起个中介人的作用，利用网络，把需要资助的儿童名单公布出来，帮着联系资助人。所有被资助儿童的资料，都由希望之光的义工亲自前去调查核实。这样人家心里就有底了!不瞒几个老兄说，我就是一个义工，义务工作，贴钱贴时间，可是我做得痛快!quot;老潘突然打断我的话头，quot;希望之光就是帮着没钱的孩子上学?quot;这个粗犷的汉子，得到我的再一次肯定后，竟会深深的叹息一声，quot;希望之光啊希望之光，你们为什么不早来些时候呢?quot; lt;pgt; 接下来，我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 lt;pgt; 程朝晖幼时，是个远近闻名的小棋王。县东古柳巷的李大爷，与小朝晖下了三盘之后晃着花白的脑袋说，quot;后生可畏，后生可畏!quot;可是朝晖终于没有成为第二个王一生，据说与他父亲大程的一次醉酒有关。朝晖的父母都是S县W厂的工人，为人憨厚。十年浩劫里消耗了读书的黄金年华，一直是大程的一块心病。后悔也好，怨恨也罢，如今他只有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宝贝疙瘩朝晖的身上。小朝晖不仅样貌清秀，脾气乖巧，读书也很有天份，常常带回家quot;一根油条，两只鸡蛋quot;。爸爸妈妈心里乐开了花，早饭时奖赏他一个咸鸭蛋。小朝晖懂事的把鸭蛋用切菜刀一分为二，自己挑小的一半，大的那一半推给妈妈。 lt;pgt; 唯一让大程不满意的，就是朝晖太爱下棋，一天比一天迷恋楚河汉界。十二岁那年的一个冬日，朝晖忙着在巷口与人下棋，竟然觉察不到天黑风冷。大程急急忙忙找到他时，他正捏了只，轻轻送出一个quot;将quot;字。大程的怒火噌的蹿起老高，叫过朝晖，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quot;回家!quot; lt;pgt; 小朝晖听父亲一路上反反复复的叙述他自己怎样失去了好好读书的机会，又是怎样对儿子怀着希望。晚上，等孩子睡下，大程喝醉了，满屋子都是劣质山芋干酒的气味。朝晖妈劝，大程就用带着点哭腔的声音把对朝晖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朝晖没有睡着，父亲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敲击在他的心上，比傍晚挨的那一巴掌疼痛千百倍。第二天，他起床后，翻出自己好不容易攒零花钱买下的一副象棋，淌了会眼泪，在上学途中把簇新的车马炮们丢到护城河中。 lt;pgt; 从此朝晖过上了quot;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quot;的生活，学习成绩在班里总是遥遥领先。工厂子弟学校学风不正，很多孩子无心念书，可朝晖从不受影响。父亲大程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又买来咸鸭蛋犒劳儿子，朝晖笑笑，象以前那样把蛋剖成两半，一半给妈妈，一般给爸爸。 lt;pgt; 初三那年，大程和妻子都随着厂长一句话，加入下岗工人的大军。夫妻俩无奈中做起了小本生意，茶叶蛋、豆腐干、海带，什么都卖过。家中的生活却越发困难，一周勉强只能开一次荤腥。咸鸭蛋没了，朝晖不在乎，他穿着短一截的裤子，一如往常的上学去。他只有一个简单的目标，读好书，以后考大学，读更多的书，成为做大事的人，让爸爸妈妈高兴。中考那天，朝晖破例吃了一只鸡蛋，在父母欣慰的目光中步行去考场。 lt;pgt; 功夫不负有心人，中考成绩下来，朝晖以全校第一的分数，顺利进入县里最好的高中。大程高兴得又喝上了酒。他眯着眼睛，用筷子点着碟子里的豆腐乳，拍拍朝晖的肩膀，quot;好小子，真行啊。以后，考大学!quot; lt;pgt; 岁月在海带的叫卖声中一天天流逝，不知不觉间朝晖已经长成一个大小伙子。因为家中生活困难，高中三年里他几乎没有做过新衣服，通常都是爸爸的旧工作服改改了事。班里组织郊游，他一回也不去。团支书，那个热情的小丫头，磨破了嘴皮，也没能打动朝晖。他只是微笑，不好意思说，是考虑到家里的经济状况，所以不愿意跟大家到邻县作二日游。 lt;pgt; 爱情，象一朵朦胧的昙花，洁白无瑕的闪现在朝晖的生命中。那个女孩是同班的洁，高高的个子，一双梦一样的眼睛，吸引了很多男孩子的目光。有意无意中，朝晖感到那双漂亮的眼睛似乎对自己格外垂青。少年的心，怦怦的加速跳动。可是，多年以前父亲醉酒时的话语，却仍然不时敲打着他。终于，当洁在没人处大胆握住他的手时，他的脸涨得血红，一颗心被抛上九天，再落回人间。他默默的抽回手，对洁说，quot;我现在要集中精力，准备高考。quot;这冷冰冰的话刺痛了少女的骄傲，洁的泪水顺着雪白的面庞滚落下来。她看了他一眼，在这一眼中传递了所有的失望和痛苦。一转身，她飞跑而去。 lt;pgt; 以后洁和吴霸天走在一起。朝晖看不惯那个县委书记的儿子，悄悄对洁说，quot;你不要和他在一起，他不会真心对你好的。quot;洁笑笑，quot;他当然不如你，可是你相信吗，将来他什么都会有。你呢?quot;朝晖噎住了，他不认识似的看着这个曾经暗暗喜欢的姑娘，在心里对自己说,quot;将来，我也什么都会有。quot; lt;pgt; 炎热而残酷的七月到了，朝晖吃完妈妈特地给他做的海带肉丝面，抹抹嘴很坚定的对父母微笑着，quot;爸，妈，我会考好的。quot;大程坚持着陪儿子走到考场，挥着汗看朝晖没入参考的人群，手中的拳头握得很紧，好象这样就能帮上朝晖的忙。 lt;pgt; 发榜的时候整个县城都轰动了，程家的儿子考上了复旦大学数学系!在这个小县城的历史上，这也可算是件叫人骄傲的大事。朝晖蹦得老高，一路流着汗跑回家，搂住妈妈的脖子，又笑又跳。妈妈高兴得合不上嘴，大程呢，眼圈竟然有些发红。生平第一次，他紧紧的拥抱儿子。朝晖快赶上他那么高了。 lt;pgt; 然而有谁知道，命运总是不肯轻易垂怜贫家门楣。成功的喜悦之后，程家面临的竟然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大学实行并轨，每个学生都需要支付一笔高额的学费。对于程家这样的下岗家庭，这笔学费无疑是个天文数字。仅仅在温饱线上挣扎的一家人，到哪里给孩子搜集这么多钱呢。朝晖沉默了。许多年来一直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年轻的他对着这样具体实际的问题不知所措。他想起很多年前漂浮在护城河上的那副象棋，想起父亲痛苦的说,quot;现在你的条件多好，为什么不好好读书!quot; lt;pgt; 那天朝晖很勉强的去参加中学同学告别会，走到半路他退了回来。他不愿意看到同学们，不愿意看到洁，不愿意看到吴霸天。他轻轻的、轻轻的走回家去，到了门口却突然听见父亲的声音。那是何等熟悉的声音呢，几乎和六年前一模一样，带点哭腔，多些愧疚。大程说,quot;我对不起孩子啊，我是天底下最没用的父亲!我还是个男人吗，自己的孩子，我没有办法供他念书!小晖书读得多好啊，我，我没用!quot;一旁是母亲低低的抽泣声。 lt;pgt; 朝晖的眼泪唰的流了下来。他忍不住跑开，在毒辣的太阳下一口气跑到静静的护城河边，放声大哭。这不是他能理解的世界，他的单纯的、没有防范的心，承受不了这样的大喜大悲。多年以前，他小小的心灵之中就有一个愿望，再也不要让爸爸妈妈伤心若此。也许就是为了这个简单的誓言，他抛开一切、忽略一切，成天只关心ABC,XYZ。他成功了吗?父亲的话，母亲的哭声，象一道道钢鞭打在他的心上，叫他喘不过气。他自责，深深的自责，为什么要考上呢，考不上，爸爸妈妈就不会这样为难了。朝晖哭得蹲下身去，自己，是天底下最失败的人。 lt;pgt; 这一夜，朝晖没有片刻合眼。脑子里千万个念头转来转去，他头痛欲裂。不知如何，死亡的念头象个邪恶的魔鬼，闯入他的心中。朝晖迷迷糊糊，只想，如果我死了，爸爸妈妈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了。我也什么烦恼都没有了。真的，我活着，岂不是一个累赘? lt;pgt; 第二天大程和起床的时候，朝晖说不舒服，还要躺一会。大程摸摸儿子的额头，还好，不是很热。于是他招呼了几句，与妻子一起出了门。这些天来，夫妇俩为了儿子的学费，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求了多少人。虽然还没有着落，可是两个倔脾气都不肯放弃。他们背着朝晖，依然日日在外奔波借钱。 lt;pgt; 灾难就是这样在人促不及防的时候降临的。大程和妻子踏着满天彩霞，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中时，等待他们的是儿子朝晖冰冷的尸体。那把被儿子用来切鸭蛋的菜刀，端端正正的躺在饭桌上。儿子的右手，那只握着笔，演算过无数习题、参加过无数考试的手，满是暗红的鲜血。那手中还紧紧捏着一张作业簿上撕下的纸，血迹斑斑，上面只有一句话,quot;爸爸妈妈，你们多保重。quot; lt;pgt; 朝晖的母亲晕了过去。 lt;pgt; 老潘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屋子里安静极了，只听见闹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淑珍嫂轻极了的啜泣。我的喉咙象被什么东西哽住，说不出话来。半晌，老潘沙哑着声音说，quot;你来迟了，来迟了。quot; 我站起身，走到窗台边，看着那盆水仙上残留的几片花瓣，眼泪终于流出来。quot;春天就要到了，可是这花，为什么却已经凋谢了呢?quot; 17.gif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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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2-3-29 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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