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记行。

hunter

太白记行

    2002年9月，一个客户（现在是好友）看到我浏览“爱乐人走天涯”网站www.bh2000.net，大陆最好的古典音乐网站，站长brave heart聚集了一批bach乐迷在这里，他同时也是旅行的狂热分子），就煽动我一起参加十一的太白山登顶。这以前，余纯顺已经抛骨罗布泊，王力雄则早早进藏成书。亚历山大大帝带着剑和《伊利亚特》与其说是为了征服世界，不如说想成为最早的长途旅行者;马可波罗晚年在监狱靠讲述旅行中的故事来打发时光;克鲁亚克的毒品和迷幻剂主宰的路上生活，这些人和他们的经历都让我对旅行很着迷。我也希望能以某种方式走进这个古老国度的血脉中，感受它山峦的起伏，河流的迁移；触摸到它的历史的厚度和质感，感知普通人的生活和命运。毕竟沿着丝绸之路走过一遍和看完一本施坦因的行记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背包作为一种相对自由的旅行形式对我来说有巨大诱惑力，所以我略微犹豫了一下就决定了加入。

    匆匆登上西行的火车。由东向西从江南水乡入中原腹地。空气越来越干燥，黄土逐渐替代耕地，绿色让位给灰色。火车停靠三门峡站离黄河最近，不过没有看到黄河。太白山在陕西境内南面，是由陕西进四川的必经之路，李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说得就是这由陕入川难。陕人有戏所谓“吼秦腔”，丹田用力中气十足，比南人用嘴皮子说话费力。张艺谋把《活着》里的福贵入了陕西籍，戏里加了皮影戏配秦腔，有一出演的姜子牙战闻太师，武戏，两个影子在火盆上打得热闹翻飞。

    “匈奴人夷平花园，践踏圣杯和祭坛，骑着马闯进修道院的藏书室，撕毁他们看不懂的书籍，骂骂咧咧地付之一炬，唯恐那些文字里隐藏着对他们的神--半月形的钢刀--的亵渎。”我的目的地也与这段话有若干隐秘的联系。始皇帝统一六国，选择了匈奴人对待书籍的态度，却修筑了绵延的藩篱界限了流浪的匈奴人，于是有便以上精彩绝伦的小说的开头。博尔赫斯对始皇帝同时焚书和修筑长城的解释让我由衷佩服，他认为创造物质形式的无边城墙乃是补偿焚烧书本后废止以往历史的损失，是一种秘密的抵消行为。历史当然不可能被废止，而是以他为原点继续延续到此刻的现在。
   
   
    西安，更确切地说“长安”更象开罗和巴格达，一个尘土和荒漠中的都城，它们看着所在国度兴盛与老去。说到这个城市我们会想起什么呢？被设计过的四方城，棋盘似的街道，角楼，箭垛，校场，如林的钩钺，牛筋贯穿的皮甲和竹简，沾染鲜血的玄武门，未央宫，石碑上镌刻的笔力千钧的书法，皇陵，历代君主的青铜铸币，琉璃，三彩，怒目天王造像，集市，染房，陶坊，乐坊，奇装异服的外国使节，仕女，胡圈舞，传奇里的侠客。在这里城的历史被凝固为城墙的影子，车辙的印痕，朱雀大街上的天空，秦砖汉瓦的废墟，秦人说话的唐音和人人一碗的臊子面。

    在铁甲树这条线的起登点集结的队伍极多，我们临时改变路线，决定“到更艰苦的农村去”，走最长最艰苦的老县城-老庙子-跑马梁线路。匆匆雇一辆手扶拖拉机继续上山，包放中间，一边四个人两边排开，穿着各异，满身尘土，肩上搭条毛巾，就像当年的下乡知识青年。拖拉机的泥土路沿有美丽的景色，山洪冲刷出宽阔幽深的沟壑，巨大的卵石句号般站立在溪流当中，两岸的植被茂密繁盛，贴近地表的空间被灌木丛填满，高山落叶植物伞状树冠收束在空中，树干和枝叶在秋季里黄黄绿绿，斑斑驳驳如俄罗斯桦树林主题的风景油画。
   
    二十公里花了四个多小时，一直颠到神经麻木失去知觉。我们赶在入夜前到达老县城--崇山峻岭中的一片平地。说是老县城，大概是明清时候的事了。现在只有从残存的一堵石头城门，能看出这里曾经是扼守进出四川的战略要冲。这里大概是中原最荒凉的地方，只有几户山民居住，家家户户周围有木头围栏护住菜地和泥胚房，说是有野兽。这里人说话的声音里有了川音，平日很少沾到荤腥，男女主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很多。女儿在上小学，可惜了一副伶俐可爱的好模样，她将来的路注定要比城里孩子艰辛和狭窄许多。兰姆的生花妙笔写过伦敦扫烟囱的小孩如何讨生活，其中悲喜交加唏嘘之处倒和我当时的心境类似。深山里的夜静谧而寒冷，屋外的寒气针般侵入身体。只有在火塘边聊天才有暖意，烧酒饭菜的香味在周围弥散开来。昏昏沉沉中有恍惚感，我们会否如加州旅馆中的旅人般被异教徒买走灵魂，变成这无边大山里被放牧的饮血野兽呢?醉意和困倦击溃了我们，我们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沉沉睡去。

    第一天我们迅速上升了一千二百米。沿着溪流不断上行，穿过发现大熊猫的佛坪，看到了秦岭的金毛羚牛。枯败的树叶堆积的黑色腐殖质土壤在脚下陷落，满目朽断的树枝，苔藓，不知名的菌类，藤萝和倒卧的树木。每半小时休息五分钟，喝水，擦汗，机械地行走。在仿佛没有尽头的原生态森林中，只有我们一队人孤独潜行。昨天我们还在繁华如织的西安，现在已被所有尘世遗忘。我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向过去的时间行进，并将一去不返。
   
    下午三点我们到达第一天的宿营点老庙子。它看上去破败荒废，更象一个亭子，周围墙壁的木板被人拆做柴火烧掉，只剩下屋顶还能遮阳挡雨。房子周围长满齐腰的荒草和灌木，下面是成片的落叶松。高山的天气易变，中午的晴好天开始阴沉起来，朔风渐起，然后开始下起小雨。山里人虔诚，向导拿出香火给菩萨上了，我也要了一根诚心诚意点上，为明天走跑马梁求个好天气。那年五一有人在这里遇难，这个俱乐部来了人走铁甲树线，据说是来收复失地。如果不是向导不让我们裹睡袋睡香案下，倒颇有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味道。酒足饭饱后，篝火被燃起，松木烧得滋滋作响，象所有旅行中的人一样，大家开始聊天讲故事。想起了发生在瘟疫时期《十日谈》之夜；而在另外的沙漠之夜，《一千零一夜》里大盗和公主的故事口口相传。
   
   
    天如人愿，次日果然晴空万里。踩着细软的松针穿过松林，涉过水草沼泽，步行一个多小时到达号称四十里的跑马梁起点。跑马梁是乱石山峰和山脊构成的绵延起伏路段，冰川作用使这里的山体支离破碎。这个海拔的植被只有少数灌木和杂草能够生存。如果碰到雨雪有雾有风天气，在海拔三千多米的无遮掩的宽阔地形暴露在风雪中，会是一场噩梦。这滋味后来从拔仙台下来时尝到了。晴空下的跑马梁线条粗旷有力，云层的阴影投射到临近的山头，形成明暗交织的层次，这种大尺度的壮观地形只有在西部才能看到。抛开上坡的痛苦，那种天地宽阔任我行的感觉，大概此生都不会忘记。旅行开阔人的眼界，而高原上的旅行则开阔人的胸襟，这是在都市争夺生存空间，心灵狭隘的人没有的。
   
    下午四点多钟，我们到达拔仙台下的大爷海。大爷海是冰渍湖，融化的雪水和雨水形成了的湖泊是流经西安的黑水源头。从这里冲顶只有一百米。小作休息之后，饱餐一顿。半个多小时爬上台地，满眼的乱石和嘛呢堆。走上到拔仙台上庙宇的石阶，看到高度碑上3764.2的红漆数字时，我的心情异常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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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nter

现在知道，文章里提到的佛坪也有希望之光捐助的孩子。
在那个时间空间里，我和他们擦肩而过，：）

hydlily

能不能 加精华啊，各位斑竹？

哈港8港

放在〈在路上〉更合适

HUNTER继续

hunter

借尸还魂，嘿嘿

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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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晕，hunter居然还有原创？ upup

贺兰山阙

哈。月亮怎么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