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小水(ZT)

angel

转自天涯-军旅生涯

我喝过唯一的一次白酒，是和小水一起喝的。
　　 小水是我在邵阳读卫校时的同学老乡加“同床”，那时候住大寝室，两张床拼在一起，把蚊帐一拉就成了一张大床，我们总喜欢在熄了灯后用谁也听不懂的湘潭话唧唧呱呱的神聊，高兴的时候我就大笑，寝室长会怒喝：“谁在笑？”小水就毫不犹豫的说；“是我。”寝室长都会特认真的说：“任小水同志，你这种行为是不允许的！”我总在小水的这种“无私的关怀”中生起一些细碎的感动。
　　 我和小水是很不一样的人，比如她爱吃梨，而我爱吃苹果，她是个细致温柔的孩子，而我却是个有点大大咧咧的人，她的口袋里永远有块干干净净的手帕，我会因为这块手帕嘲笑她是个小学生，我喜欢计划，她总在我计划之后付诸行动，有时候我会在基础护理课上开小差，给她递纸条，说我决定了，明天去白云崖，她很吃惊的回答不去，但最终是她把行程给安排好，我们美美的玩了一个周末，那时候学校的操场边有根倒掉的电线杆，冬天的时候我们喜欢坐在电线杆上磕瓜子，我说再好笑的笑话，小水都只淡淡的笑，而我往往会笑得从电线杆上跌下来，成了个“四脚朝天”的姿势……尽管我们有很多很多的不一样，但这并不阻碍我们的友情一天天加深，也不会阻碍我们在寝室熄灯后偷偷的翻围墙出去喝冰凉粉……
　　 是的，小水和我真的是有太多太多的不同了，但从认识她一个星期起，我就发现了她和我的唯一相同处，那时候我们是要军训的，我是个有严重英雄情节的人，看到军人眼睛就发亮，军训的时候，看我们排长的眼光中，我的不是最亮的，小水的才是。那时候我对小水说：“咦？你这样秀气的小孩子也有英雄情节呀？”小水白我一眼说：“什么英雄情节呀！”“要不你干什么看着人家的军装眼睛发直呀？”“觉得他们可敬，勇于奉献的人都是可敬的，我来读卫校不就冲着护士这个职业来的么？”我读卫校是因为不得以的原因，而小水不一样，她认定护士这个职业是神圣的，是最彻底的奉献者，我喜欢军人就因为那看起来顺眼的军装，而小水把军人当成了“当代最可爱的人”。后来有次我们一起坐火车回家，对面坐着的是个女兵，小水盯着人家看了一路，我才真正见识了小水的军人情节。军训完了后，小水无数次无限神往的对我说：“毛毛，我将来要是个军护就好了，我要是军护，就可以称为完美的人了。”虽然我知道小水是个想到就一定做到的人，但我想：得了吧，军护？将来能老老实实的在医院当个护士就算不错了。那时候真的是很年少轻狂，总认为就凭自己，怎么也不苦恼一辈子当个小护士呀，我的理想是一毕业就出去浪迹天涯。
　　 两年在一个人的一生中不算长，卫校的两年就在我们嘻嘻哈哈中不知不觉的度过了，转眼我们就面临实习，真正的和护士这个职业和病人进行亲密接触了，学校把我和小水分到离家近的长沙实习，我乐不可支的告诉小水，想想，长沙离学校远，以后就没人管了，但小水坚决不同意，她选择了武冈人民医院，理由是武冈人民需要我们。武冈是个山城，谁都不愿意去，可是我们这样的实习生，能给所谓的武冈人民带去什么？我笑话小水：“非洲饥荒，你把自个儿煮了送给非洲儿童充饥吧！”小水没理我，直接把申请书交给了教务处，当然包括我的“申请书”，我随小水去了那个被称为鸟不拉屎的山城，并且在整个邵阳卫校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也成了班主任口中的有志青年。
　　 事实上武冈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遭，实习生活还是过的去的，只是武冈人民医院的对面就是军营，每次从那过，小水就说：“毛毛，我看到那站岗的人，就有上去搭讪的冲动。”我只能摇头说：“毛病又来了不是？”
　　 11月，我转去中医科实习，有天上午，小水跑到科室找我，我从没看她那样兴奋过，她因为激动说话有点结巴，我听了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有部队医院到学校招毕业生，而且是去西藏，我没听明白她的意思，问她：“部队要招人招去呀！和我有什么关系？”小水睁大眼睛看着我说：“你糊涂了，这可是我的梦想。”我这才明白说：“你的意思是说你去报名？”小水头点得像鸡啄米般说：“当然，今天是报名的最后一天，我下午就回学校去，我把你的名也报了吧！”这怎么可能？我一千万个不同意，西藏是谁都可以去的地方么？小水走了后，我赶紧跑回寝室，搜出小水每天要吃的维生素的药瓶，一股脑给倒掉，然后装进去10片安定，再找出菊花茶给掺进一些合欢皮，我发现大大咧咧的我居然也有这样心细且绝顶聪明的时候。中午我和小水一起回寝室，我破天荒的给小水泡了茶，然后提醒她该吃维生素了，小水还在兴奋的说她请了假了，马上就可以回学校去报名了，我阴险的看着她把药和茶都喝了……小水醒来的时候，武冈到邵阳的最后一趟车已经开走两个小时了，小水一醒来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小水发脾气，她几乎是咆哮着对我说：“你是个胆小鬼，你不去拉倒，你没有权利阻止我，我明天还要会学校，明天要是报不上名，我和你没完，我这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第二天清早她就上了去学校的车，回来的时候，她给我带了邵阳产的辣酱，我知道，我的阻挡计划流产了，小水告诉我，因为报名的太少，报名时间延长了一天。
　　 审查后体检出奇顺利和简单，时间也过得出奇的快，半个月后小水就该和她的战友整装待发了，临走前的那天下午，小水把她看得比命都重要的长发剪成了齐耳短发，穿上了没有肩章和领花的军装，我看了后撇撇嘴说：难看！小水就笑：“等有了肩章和领花就照张相片寄给你，保证把你给活活羡慕死！”晚上我坐在床上发呆，小水一把把我拉下来，出了寝室就直奔老城墙，我们毫不费力就爬上了城墙，一轮新月从丛林后慢慢升起，照在破落的城墙上，我有一点点想哭，反复的想到一句词――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小水说：“毛毛，我从来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情，明天我就要离开了 ，今晚我就做一件出格的事吧！”说着小水就从城墙的石缝中摸出一个玻璃瓶，再摸又摸出一个玻璃瓶，是两瓶邵阳盛产的52度邵阳大曲，我笑着说：“我不敢喝，怕醉了明天不能送你。”小水说：“不会的，明天我叫你，我会记得醒的。”我回答：“喝！”两个人就坐在青石头上你一口我一口的闷喝了起来，酒精把我们两个的脸烧得通红，后来小水就说：“以后你回了湘潭，得给我多去看我妈。”
　　 “好！”
　　 “以后不准说不当护士了，不准到处乱跑。”
　　 “不行。”
　　 “你要是跑出去了，我回来找不到你。”
　　 “那我不跑出去了，我乖乖当我的护士。”
　　 “以后你给我写信。”
　　 “不……”
　　 “……”
　　
　　 醒来的时候，阳光晃得我睁不开眼，武冈的冬天很冷，这样的大太阳很难得，外面的人都在高兴的翻晒被褥，我有点恍惚，转过头看见一张纸条。
　　 “亲爱的毛毛：
　　 我没有叫醒你，怕泪飞如雨的场，李白有过这样的诗句：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这才是我们该有的态度。我知道你是个小懒虫，不为难你了，不要你写信给我得了，不过每个月的《读者》你得给我寄，听说那边买不到……”
　　 那天以后，整个冬天再也没见到过太阳。
　　
　　 收到小水的信是两个月以后，集训后她就去了西藏的昌都，来信中详细的说了刚刚上高原的种种不适与不方便，但结尾说：“我很快乐，一个人一辈子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那就应该是极幸福的了。”我给她寄出了新年里的第一期《读者》，并在《读者》里夹了一张病历纸写的信，只说要她把相片寄来。
　　 过了几个月，我结束了实习生涯，回了湘潭，分配在一家医院当了一名普通的护士，我对工作不太满意，仍然一心想要见见外面的世界，期间小水写信告诉我，她们那没有条件照相，所以不能给我寄相片，但可以给我寄一副肩章，还可以给我寄战友送给她的胡杨木……
　　 一年半后，我准备给小水寄第16本《读者》，却意外的收到一个寄自西藏的包裹，字迹很陌生，我想，小水搞什么鬼，叫人代写呢。打开包裹看到小水写的信，说已经收到15本《读者》了，在他们卫生队算是很富有的人了，因为他们那很难看到报刊杂志，还说我夹寄的15封信不是用病历纸写的就是三测单背面写的，更过分的是居然还有用处方纸写的，15封信加起来还不到两千字……但信没写完，我觉得很诧异，小水做事情从来就是有头有尾的，怎么会信没写完就寄来了呢，包裹里有一副肩章，还有一截干木头，我想大概是胡杨木吧，还有整整齐齐的15本《读者》，都是我一切寄给她的，最后我在包裹的最底层看到了另外一封信，寄信地址是：西藏昌都XXXXX部队卫生队。拆开信看：
　　 毛毛同志：
　　 你好！
　　 我是任小水同志的战友，我怀着万分沉痛的心情给你写这封信，任小水同志于1998年11月15日光荣的牺牲了，这是我们整理的任小水同志的遗物，觉得还是寄给你比较合适。
　　 哨所的一个战士意外受伤，失血过多，任小水同志为抢救这位战士献了600ML血，在转往后方医院的时候并发脑水肿来不及抢救去世了。
　　 ……
　　 我想，小水开什么玩笑？就算对我的回信有意见也不要这样开玩笑啊，不行，我得打电话给她妈妈告状去，她家电话打了很久才通，那边还没说话我就说：“阿姨！小水真坏，和我乱开玩笑呢！”那边隔了一阵，我听到小水的妈妈说：“毛毛……小水……小水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不！阿姨！你弄错了，他们都弄错了，小水是好人，苍天有眼，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不会的，不会的……”
　　 ……
　　 ……
　　 ……
　　 从来没有想到，那唯一的一次醉酒会是我和小水的永别，从那以后，我再也年沾过白酒，我害怕一醒来，我九会失去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
　　 从那以后，我看到穿军装的人就会眼睛发直，因为小水说过，所以穿军装的人都是她的兄弟。我始终没有看过小水穿军装的相片，我曾央求一个女兵给我一张穿军装的相片。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用病历纸写过信，再也不对写信漫不经心。
　　 从那以后，我每年都在护士节你天献血，到现在我已经有三个鲜血证了，写的都是任小水的名字，因为我想小水的血应该流在更多人的血管中。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埋怨过我的工作，也没想过要出去流浪，我一直做着一个普普通通的护士，因为我想，总有一天，小水她会回来的……
　　
　　
　　
　　 写在小水离开我们4周年之际
　　 2002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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