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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生能这样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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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1 08: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中国广东深圳
世界地图

停止。

于无休止的酒后无休止的疼痛里,于日日衣冠着的禽兽生涯里,一生只剩下一小半时间可以继续折腾,即使按照最鼠目寸光大言不惭的想法。

城如此锋利,乡村如此荒乏,一次次周转于中国的各个所谓偏僻地区,试图在最洪荒的美中寻找一刹的定,但如同久经沙场的欢场女子,高潮越来越难以到来。这个国度人如蝗灾,再远都能看到心里那些同样的残忍废墟,那些似曾相识的肮脏思想和打扮成纯朴的愚顽,以及在每张脸上刻着的同样的贪婪与焦急。

是,还有些面容年纪匹配得差强人意的良家和非良家妇女,花枝招展地似乎可以麻醉时间,但她们站在街头招摇或者藏在复杂的心眼下,无非是在以批发或者零售的方式向着可耻的手与眼睛出卖。

慢慢也不再敢仰望上苍,那些华丽冷酷的星系令此生愈发卑贱,令所有雄心壮志仿如尘埃,宇宙太黑太冷,没有灯在黄昏使生灵近家,哪怕只是飞蛾扑向火苗,而家也只是些庸俗的餐厅和暧昧的卧房。

子夜,摊开世界地图,以幻觉的纤绳拉动已快霉烂的想象航船,在无边的圆上逡巡游荡。

再不看中国了,虽然有些空白未曾去到,虽然有些小小的意外,比如去班公措时,记得对岸就是喀什米尔,而图上却显示是中国内湖,但这些都不重要。要走了,一生不再回来。

先不急着去海上,扔一个硬币,正面是西,背面是南。

背面,连续三次。注定要完成某一年的未竟之线,仿若冥冥。

从最熟悉的云南离开吧,之前还可以在高黎贡山脚的丙中洛、丽江茶马客栈、泸沽湖大咀村、昆明顺城街和大哥们、兄弟们再烂醉几场,最后用汉语唱歌,说话。往后,将是很多很多的沉默。

从潞西坐运木头的大货车,几个小时便到了缅甸,一路经腊戍到曼德勒,酷热的亚热带森林景色跟低海拔的版纳很象,除了神色诡秘的贩毒者们更加明目张胆,更胖。

在马圭上船,独龙江流到这里,已经成了宽阔的伊洛瓦底,在船上和黝黑矮小的乡下人吃几天酸酸辣辣,大部分原料无法辨识的饭之后,便到了这个国家最大的城市仰光。

除了看到一生见过的最多的佛像,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地方值得流连。

从清迈进泰国吧,曼谷去不去也就算了,佛塔林立的地方,哪儿都差不多,顺着廊开走两天便是万象,当然不是为了这个老挝首都来的,而是从这里潜入柬埔寨,沿地雷阵中一条狭长的路,走向茂密林木中的吴哥窟。

一个黄昏就够了,在夕阳中陪着倾颓的神殿一起发呆,别去想小资电影中那些无稽的情节,只是发呆,看满天红光下石柱越来越长的影子。

第二天天亮就走,悄悄地,一个人搭上拖拉机,风尘仆仆地赶往忽然有海风吹来,透明而有着粘腻潮热木瓜香味儿的越南。

可不能去下龙湾之类国人比当地人多的所谓旅游胜地,在西贡坐着三轮车满街晃荡就好了,穿着裙子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的小姑娘十分动人,千万别勾搭,她满脸青春痘的男朋友会拿着西瓜刀来砍,当然更可能是勒索。要嘴馋,就冒着得病的危险去找街边的野鸡吧,价廉是肯定的,物美不美就难说了。

鬼混得差不多,该走了。搭条渔船,最后一次穿过自己的领海,虽然是名义上的。南沙一带海水碧蓝日头猛烈,懒洋洋地每天陪着渔民撒网,十几天就可以换到菲律宾人的渔船,再这样过十来天,和他们打完鱼回去,在普林赛萨港歇几天,再坐一小会儿船就到了棉兰老岛。

不用担心安全,黄皮肤老男人又衣衫破旧,再丧心病狂的土匪也不会有兴趣,慢慢溜达,沿着雨和骄阳之间的村庄土路向夕阳的方向从帕加迪安一直走到海边。

三宝颜是回民前辈郑和当年经过的据点,倒不是一定要去瞻仰他的遗迹,而是要从这里经苏禄群岛上加里曼丹。

这个不大的岛上有三个国家,比一个县大不了多少的文莱就不用去了,这么热的天气,少走点也好,从马来西亚的山打根到印尼的打拉根,似乎是海边的一对双胞胎,建筑大同小异,连方言也一样古怪刺耳,只有傍晚清真寺点亮的红灯依稀给人温和的情绪。

咦,怎么一不留神就过了赤道,在巴厘岛无所事事的日子,犹豫着,再往哪儿去呢。往南,便是陌生的袋鼠的地盘了。

依然眷恋亚细亚,回头,从万隆、雅加达到苏门答腊。

隔着马六甲海峡看一眼新加坡就算了,那儿是很多华人的理想城邦,但于散漫松弛的人,那里是不折不扣的地狱,最糟糕的是,牛头马面整治的每一句话都听得懂。

短短的海程就有两千公里,到斯里兰卡得稍事休整,顺便还可以下马尔代夫潜水去,在清澈的海水里和瞪着眼睛花色诡异的鱼们瞪眼,什么也不用想,当然更没法儿说话。

印度,印度,念叨了许多前世的毗湿奴之国,到这里应该慢下来了。

沿东西高止山脉之间的平坦腹地,一路摸索往上,坐牛车,挤永远放不下脚的火车,一个土邦一个土邦地经过着,学几十种不同的方言土语,当闻不到身上的咖喱味儿时,便到了加尔各答。

即便住在贫民窟里,也该有一次惊艳,毕竟这里有那么多美貌不可方物的少女,她们穿着纱丽,眉心点着痣,黑润可人。

定下来,谈一场语言生涩的恋爱,因为没法子花言巧语,情欲会更加真实,以及那种称为爱的奢侈品。可以装作听不懂她那些人数众多七嘴八舌的亲戚的话,在每个看得到她的时刻,深深地凝视着,知道这是终将失去不复再现的奇迹。

有了爱人,要谋一份生计,在加尔各答和孟加拉的库尔纳之间走私是个不错的主意,虽然走私的东西零七碎八,总算能有分不稳定的相对丰厚的收入,当地人看得上拉入伙,道理倒很简单,去干风险最大的抛头露面的活儿,却连同伙的名字都叫不上来,被抓了也放心。

她不会永远是好奇的少女,总会抛弃不切实际的年幼的浪漫想象,当一天美国归来的富家子开着敞篷车载着她呼啸而过,一切就结束了,将最后一批货款偷偷卷了,又是时候上路。

躲开同伙的堵截,只能去喜马拉雅山区,从山地小国不丹、锡金穿过,到达加德满都的时候,已经不用惊惶。

这里和多年前无甚分别,满街都是各国混混在瞎转,各色人等应有尽有,一块钱仍然能够吃饱,吃饱了仍然在茶馆睡觉。

偶尔清晨的雾里,仿佛能摸到山那一侧的呼吸,熟悉的定日的土坯房和阿里的漫漫长途,今生将不再重逢,怅然一阵,也就罢了。

估计风声该过了,客店对面住着的瑞士人也实在烦得不行,天天拉着去一个英国人建的寺庙参禅,那老兄还是一著名科学家,见鬼。

离开印度之前,有机会上山去看看达赖吧,如果他还未圆寂,看看那些失去故园的藏人,在现世彼岸的苦痛挣扎中,显得沉郁而安详。

这里已近帕米尔高原,不怕死,就穿越喀什米尔的枪林弹雨去,两边的军人和武装分子应该不会和莫名其妙的浪人为难,再次看到蒙着面纱的妇女,已经是巴基斯坦。

纷乱的地方不要呆长了,看一眼K2就走,别妄想登攀,留着那些白雪在荒岩上千秋万载地寂寞吧。下一站,阿富汗。

已过了疯狂的人胡作非为的岁月,赫尔曼德河两岸稀疏的绿意中,小孩和没有蓄须的父亲在放风筝,似乎屠杀和恐怖都已遥远,只有巴米扬空下的基座提醒着一些痛楚的回忆。

再艰苦,有笑容和一天天长大的希望就好,在一碗碗奶茶中渐行渐远,荒寒干燥的腹地边缘,第一个斯坦,小小的塔吉克到了。

7459米的共产主义峰似乎和这个主义一样在角落静默着,那些高大的铜像和满街塔吉克人花哨的装束如此不协调,刻着外来殖民者的生硬痕迹。

而以后的几个斯坦都如此相似,以至多年后很难从回想中弄清楚,被成吉思汗屠城的撒马尔罕是在吉尔吉斯、土库曼还是乌兹别克,而那个里海边美妙的小城舍甫琴柯里面居住的是不是哈萨克人。

咸海、里海到黑海,是高加索山脉下一堆原来庞大帝国的附庸,巴库到第比利斯到埃尔温不过一天的路程,却是三个互相打得一塌糊涂的国家的首都。伊斯兰的阿塞拜疆和东正的亚美尼亚掐,暴君故乡的人自己掐,哥萨克的骁勇全使到同胞的头上,实在没兴趣呆下来,从那些静静停泊着,无比}人的军舰中,悄悄溜到敖德萨。

那著名的阶梯如此之短,以至于毁坏了对这座名城的向往。前面就是欧洲,但不去,把它留给没体力的以后吧,那儿不会再日新月异,如被时间凝固的琥珀。

趁还走得动,趁这北方的短夏,两眼一闭向北,沿德寇进犯的方向。

广袤的伏尔加河流域,如列维坦油画的田野,白桦林与散发着野花香味儿的林间空地,忧伤深沉的音乐,伏特加和格瓦斯,穿布拉吉的女童和胖胖和蔼的大妈,所有俄罗斯的印象由平面成为立体,成为令人落泪的动心。

不去莫斯科,不去圣彼得堡,到新地岛边上远远望一眼北极,还有漫长单调沮丧的路要走,回秋明,坐火车算了,在昏昏沉沉中穿过鄂毕、叶尼塞和勒拿三条汹涌的大河,只在靠站时,下车走几步,看着那些古怪的地名发愣,什么克拉斯诺亚尔斯克、乌斯季伊利姆斯克之类,直到忽然听见夹杂着东北口音的拙劣俄语在推销电器衣服,才觉得不对,怎么又靠近中国了。

赶快下车,在彻底的严冬到来之前,一路向东北狼奔豕突,穿越这个广阔得令人绝望的联邦。

快被冻死的时候,终于到了乌厄连,欧亚大陆最东的小镇,不,这里已是西半球,应该是最西的小镇?已经迷糊了,管它。

在猎人的木屋里熬过这冬,夜晚几乎无休无止,在瑰丽到使人象白痴一样张着嘴流着口水傻看的北极光下,满嘴流油地啃着肥壮的海狮和鲑鱼,坐着狗拉雪橇去小镇中央唯一的商店买来烈酒,一周一周地醉过去。

天稍微暖和点,冰裂了,在冰隙中驾船,老天保佑危机四伏的白令海峡没有用暗流将船倾覆用冰山把船挤碎。

有足够的幸运,终于来到阿拉斯加,踏上美洲的土地。

让纳努克的哥们带着穿过加拿大的北部冰原,整整一年都是在冰川与冰湖之间度过,这场寒冷之旅终于格陵兰,那个比整个江南还大却只住着五万多人的岛屿。

然后,实在忍不住了,要去南方,重新感觉阳光而不是火焰的温暖。

从哈德逊湾直接南下,从科克伦莱克坐火车不要太长时间就到了法语的蒙特利尔,不多停留,这里无非是巴黎的角落和片断。

于是,纽约近在咫尺。

这世界迷狂之都,文明的峰顶和终结。

只在中央公园露宿,那著名的废墟又已经成为崭新高楼,一切似乎未曾发生。

但真的发生过什么,铭刻进了人类的白骨红颜吗,在无数道惨烈的伤痕中,这是轻浅的一刀;在纷至沓来的战火中,这不过是迅疾的过客。

曼哈顿健步如飞志得意满的西装套裙们,不过只是些命运恶意玩笑的仆从,精致而了无生气的幸存者。

就和流浪汉们睡过这夏天,在长椅、草地和小桥边,没有新桥恋人,只象婴儿一般一天一晚地睡着,与繁忙晕眩比邻而居,但这么安宁,仿佛高速公路尽头的天涯。

高速公路?是啊,又是上路季节,叶子黄红驳杂于黑色路面,不到一千块钱的旧车也十分平稳。

把绿洲乐队的歌放到最大音量,就这样开始最悠游最没心没肺的旅程。因为同一中的缤纷,这个国度如同一场安静的梦境。

翻过阿巴拉契亚,渡过密西西比,就这样在路上,在拒绝思想的浪荡里,飞驰。

一路打点黑工,劫俩日本人再被黑人劫回去,都无所谓。那些殖民地风格的名字与村舍,哥伦布、塔尔萨、法戈、托皮卡,奇异的、保守的、烂漫的风情让人迅速沉迷又迅速厌倦。

漫无目的甚而折来返去的瞎逛,也只用了三个月时间,便从大西洋的黄昏看见了太平洋的朝阳。

在洛杉矶看看无根的浮华,那些梦的工厂生产的却是梦的尸骸,如此僵硬虚假,仿佛这个呆板的乌合之众国的缩影。

等什么呢,去玉米卷和大草帽的家乡,还有如天堂地狱的辣椒。骄阳下,满身是汗混迹于墨西哥城的市井间,在土黄色西班牙风格的房子中目光呆滞,远远的地平线上是古玛雅文化的废墟。

踩着三轮车,扛着大包给人送货的时候,经常会产生错觉,这个庞大肮脏的城市似乎一辈子都无法走出。

终于走出的时候,天已经有点凉意了,去哈瓦那卷一根雪茄,在小时候新闻就耳熟能详的特立尼达和多巴哥捕鱼,匪夷所思的安提瓜和巴布达只有八万多人,但这几乎已经是圣基茨和尼维斯的一倍了。

中美的鬼混在一个因宿醉头疼欲裂醒来的清晨结束,姑娘们的衣服仿佛一夜间缩水了,美丽的腰肢让人春情勃发。

要发也到哥伦比亚、委内瑞拉、厄瓜多尔这些地方去啊,十六岁的棕色皮肤的乳波臀浪的眼媚声娇的熟透了的宝贝们在等着呢,她们仿佛昙花,一生只开这一季,再大一点就没法儿看了。

什么也别想了,花掉所有多余的银子,胡搞瞎搞的间隙,爬起来啃两口瓜,继续扑向这花团锦簇的美丽世界和小女孩光洁的笑容中。

也花掉最后的多余精力,常绿的街与灯,窗与床之间,进入生命的秋天。

最后力不从心的时候就走吧,别让自己丢人也别让人笑话,这一生从此忘掉美妙的狂欢性爱,忘掉巴拿马,忘掉波哥大,忘掉库库塔,忘掉里奥班巴,南下巴西,南下亚马逊。

当然,亚马逊只是说说罢了,在边上的马瑙斯瞄两眼大河的滚滚浊浪,以及对岸密无尽头让人心里发毛的森林就算了,现在的身体已不能再去非人般地探险,除了几个动植物的研究者和古文化的探秘人,林深处的神灵也不允许过多的人类只因愚蠢的虚荣贪婪靠近。让树们自己生死,这是人可以做到的最好的事情。

里约不去了,圣保罗也不去,拐个弯上玻利维亚和秘鲁看看久违的高原,不用担心光辉道路的恐怖分子,毛语录比他们还熟。6768米的瓦斯卡兰和6421米的伊延普脚下,连绵的雪峰和荒原仿佛回到青藏的感动,印第安汉子纯朴的笑容也好像是夏尔巴的大哥。

毕竟高处近天堂,而现在还是尘俗时间,茫然的下到巴拉圭,再顺着安第斯山慢慢往南,看到拉里奥哈壮硕的牛群,恍然惊觉,已经是阿根廷的腹地,眼前是潘帕斯草原。

布宜诺斯艾利斯,充满魔力魔念魔法魔幻的音节,愿意,发自内心地愿意,停下,在博尔赫斯的词语中,在春光乍谢的街角住下,住在时间的涡漩,空间的反面。

巴洛克的旧屋与玻璃大厦之间,找个正经事情,在图书馆打杂或者开一辆出租车,直到熟悉这城的每一种呼吸,每一条血管,每一处不愈之癌。

一定要做博卡的球迷,仇恨河床,每周去一次糖果盒球场,为那些蓝黄色的穷孩子们欢呼,他们也许缺乏贵族气质,也不那么优雅,更有着与生俱来的粗野与狡诈,但他们热情如火,灵性如风,充满着反叛与愤怒,是那么亲切的属于少年的昨天。

在看台上放焰火,扔彩带,唱歌直到声嘶力竭筋疲力尽,然后走进8月的冷雨夜,在街边的咖啡馆喝杯龙舌兰,暖和过来就可以回家了,明天还要干活,拉普拉塔河水宽阔庄严地铺展在窗外,铺展在劳累而不安的梦里。

怎么还是不安?即使心已死寂如史前剑齿虎的残骸,如沉于大洋深处的阿特兰蒂斯。

几年后,早已辞了小工,还是干回了印度的老本行,走私。到乌拉圭的蒙得韦的亚,要想弄出足够的钱继续游荡,光糊口是不行的。

动荡的日子是少不了酒与女人的,虽然已经厌倦,但没有的话就会从空虚变得绝望,就和一个不知怎么混血的老女人厮混,不因爱恋,只因互相的怜和孤独。

生活倒荒谬地上轨道起来,钱不少了,甚至还在西区买了一件小小的公寓,有一票赚得很多,那年炎热的圣诞还带着女人一起带了安第斯山的另一面,海边滴雨不落的托科皮亚沙漠,然后沿着象一根肠子般贯穿智利的公路一直南下,直到合恩角,寒风扑面而来,如同世界的最后陆地。

但不是,那边还有巨大的白色大陆,冒充科考人员,在澳大利亚人在恩德比地的莫森站里过了这个没有黑夜的夏天,女人天天喝醉,醉了就学企鹅走路,她说她上一世曾是其中最美的一只。一夜她居然摇摆着走出了帐篷,再也没有回来。我在企鹅群里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

还有什么牵挂,那是南美的最后一年,那一年四十五岁,没有足够的体力寻欢作乐,但还能接着流浪。

多年的混迹没学会什么本事,吃的东西太多太杂,自己也成了不错的厨子,给船长做了一顿饭之后,在一艘远洋的货船上找到了一份工作。

这艘船基本只是在太平洋中大大小小的岛国中穿梭,运来这个,运走那个。开始吐得一塌糊涂,后来上岸反而睡不着觉,要找个低档妓女负责在树上绑上吊床,在旁边不停地摇。

慢慢变得孤僻,不愿跟水手们出没于斗殴与酗酒,淫乱与暴躁的场所。在岛上停泊的时候,只愿一个人在沙滩上躺着,被星光照得惨白,抽点大麻,便开始在无法分辨的回忆与幻觉中轻盈出没。

记得蒂凯环礁上那些美艳到妖异的珊瑚,仿佛迷幻剂吃多了色彩丰富到无法形容的鱼群;记得马绍尔群岛上一场台风拔起了所有的椰树,没被风吹到,却被椰子砸破了头;记得汤加的胖子们,那么热的天气也不肯少吃一口东西。

怎么能忘了瓦努阿图,这火山之国,远远便能闻到刺鼻的硫磺味儿,带着面具走近山口,还能看到地底暗红的岩浆,不动声色,却让人无比恐惧。

以及新西兰,任何地方都美得像明信片却寂寞如月球的两个小岛,模糊的印象中多年前一个中国诗人在这儿养过鸡,然后弄死了自己。

最大的到当然是流放之地澳大利亚,也可说那是最大的大陆,但却一次也没有进过内陆,仙人掌漫山遍野的戈壁,据说那儿有着考拉和鸭嘴兽等乱七八糟的动物。但这里实在平庸,无论是悉尼还是珀斯,多呆两天,连平时最想念陆地的大副也吵着要快点起航。

大西洋偶尔也去的,和热烈奔放、星罗棋布的玻利尼西亚、密克罗尼西亚不同,这里的岛大多孤零零悬在海中,生冷荒寒,如同一座座孤坟或者墓碑。

到过百慕大,没有异常,没有怪异的外星混蛋把整艘船弄得无影无踪,除了那晚,一向严肃沧桑的船长酩酊大醉,对着猎户座痛哭,发出海豚求偶的声音。

也到过圣赫纳那,雄心的火焰被冰封之狱,那天很冷,风雪从四面扑进简陋的屋子,和那个最后配称为皇帝的人,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末路心境。

最后一次航程的终点是马达加斯加的小港口藻拉拿鲁,船坏了要修,整船的人都在岸上晃悠,为非作歹,花天酒地。

忽然,再也不想过水面上的生活,结了薪水,悄悄走入人群,开始非洲。

也是最后的艰苦路途,在莱索托彻底修养过来后,穿上帆布黄衬衣,戴上遮阳帽,买一支枪,像一个多世纪前的殖民者们一样,朝内陆进发。

这片大陆如此古老,宽广而博大,但人们,无论肤色,却都在困惑之中,他们相互争斗又相依为命,彼此仇恨又殊途同归。

南非还算好,人们在多年的壁垒消融之后,还维持着勉强的和平。而津巴布韦的黑人总统在强制剥夺白人农民的农场,博茨瓦纳的猎人在涌向城市寻找缥缈的生计,纳米比亚的文官在进行纷乱的改革,莫桑比克的军人在例行地政变,安哥拉大旱,赞比亚水灾,两个刚果在打仗。

在坦桑尼亚和肯尼亚的国家公园,第一次彻底做个游客,于车上被自由的长颈鹿、大象和斑马注视,在草原还未完全被摧毁之前,多留一阵吧,夕阳下动物们在水塘周边安详饮水,互不侵犯,在平衡和谐方面,它们的智力远超过人类。

走的时候花了那么长时间,历了那么多艰险,经常被洗劫,甚而绑架,赶上内战,还得冒着冷枪冷炮,但很多国家在回想时却只剩下一个词语。

索马里是疯狂,一切匮乏之时,人们只有坚硬粗粝的信仰赖以生存,但这些轻信却被军阀和着无数的鲜血捏为玩具。

苏丹和埃塞俄比亚是饥饿,从来没有一个地方为吃顿饱饭费这么大劲,儿童和老人都是骨架,如果不是眼轮偶尔一转,根本分不出死活。对于他们,梦想是一碗粥,是每天不被兀鹰吃掉。

中非和乌干达则是阴森,食人魔王将这里变成废墟,而没有人重建。街头巷尾的肮脏垃圾中,成群的苍蝇是最活跃的生物,而凋敝的田野上,几乎很难看到炊烟和带着疲倦笑容的农夫。

在阳光炽烈的赤道,心却经常如寒冷极地。怎么也想不明白,人们凭什么把自己认作天地间最高等的生灵,莫非仅仅因为用来愚弄的知识和指向母亲咽喉的猎刀,还是因为能够毫无愧色地奴役、蹂躏和杀戮。

仓惶而跌跌撞撞在中部走了半年,却在西海岸风光明媚的比绍、弗里敦、阿比让、科拉努住了几乎一年,方才摆脱沉重的抑郁,重新开始享受风,享受海浪。

这些仿佛天方夜谭景色的港口,时常有北方的驼队来到,带来椰枣和棕榈油,以及沙漠的味道。

最后的筋疲力尽,最后的艰难穿越。从毛利塔尼亚、马里、乍得,跨过利比亚。终于到埃及的时候,已经觉得背上发痒,快要长出驼峰。

那些金字塔哪里是陵墓,分明是些巨大的观星台,和早期人类的许多遗址一样,藏着的是最早的敬畏与想象。

可游人这么多,乌央乌央地挤满了开罗的大街小巷,五六千年前上下埃及的法老与奴隶,尼罗河的胜景只能在书中和博物馆向往,令人无限惆怅。

五十岁生日那天,从在达尔贝达开的小酒馆里面出来,一场暴雨刚停,彩虹斜挂在西方。以对情侣说着法语从身旁走过,男的已经上了岁数,他轻轻对女人说,这里原来叫做卡萨布兰卡。

那时离开阿尔及利亚到摩洛哥的第八个月,小酒馆是从一个斐济人手里租的,生意虽谈不上火爆,但挣点盘缠就绰绰有余。

就是那一刻,忽然如钟声惊醒梦境,再次扔掉一切,搭最后一班船,驶向里斯本,驶向暮云深处的伊比利亚半岛,驶向遥远而深邃的命运。

现在可以从容了。满身的病与伤痛也不可能再轻狂浪荡。

而新古典主义的府邸、哥特的教堂,拜占庭的穹顶,这些庄严的建筑与雨后的大街也正适合慢慢行走,慢慢被浸润。

欧洲的美正是老来的心境,悠悠的老头儿也不会引起任何艳遇,到马德里看一场弗拉门戈舞,去巴斯克看看高迪的米罗公寓,停在马赛吃一个月的海鲜,跟着土狗在普罗旺斯的小树林找松露,巴勒莫的午后小睡十分惬意,一个漫漫的夏天,经常醉在各种自酿的葡萄酒里,人也胖了许多。

明净的蓝天下,帕特农神庙、克里特迈锡尼的残迹、罗马卫城、梵蒂冈的卫兵以及无数壮丽残酷的神与人的传说,都提醒着这儿是公元时间的起点,西方的根,穿越无限黑暗后熹微的光明。

天还没冷,赶快去慕尼黑和安特卫普的乡下喝点土啤酒,到伯尔尼澄澈的湖上泛舟,以及威尼斯的水巷,阿姆斯特丹的花街。

哥本哈根美人鱼塑像旁,一片叶子轻轻落在脸上。

然后耗在伦敦,虽然已不是维多利亚的皇室盛世,但那些尊严、优雅与想象力都依稀还在,值得用许多大雪之夜,烧着柴火的壁炉边,泡入一杯威士忌里,一起品尝。

威廉华莱士的苏格兰高地,乔伊斯的都柏林都是要去的,贝尔法斯特就算了,经过那么多仇恨城邦,实在不忍在这文明的渊薮再见到血泊与苦痛,哪怕他们都以神的名义,却握着同样冰冷的枪。

春之前,在斯堪的纳维亚的那些童话与海盗的长夜漫漫的故乡尽情滑雪吧,从斯塔万格的十字架威严耸立的小教堂,从海纳桑德的雪松小屋、从每一个洁白小镇的斜屋顶小房子里中橙黄灯火从玻璃窗中泄出,令人无由地感动和心酸。

不小心摔伤了腿,在芬兰小镇瓦萨躺着,一夜,从未出现过的乡愁不绝涌上,仿佛一个拐角处拳头突然打上胸膛。

但与中国无关,这是关于根,关于血脉之源的乡愁,该回去了,回到祖先的中东,回到从未履上的故土。

仿佛重新年轻,仅仅半年,便随一帮吉普赛人沿里加、明斯克、华沙,一路歌舞着经过新生的东欧,动荡的巴尔干,便已经站在伊斯坦布尔,奥斯曼皇宫不远处的码头上,看着即将渡过的最后的海洋,以及海峡对岸一望无际的大陆,热泪盈眶。

一路如于云端,每天都有如歌的经声伴着,小亚细亚已在身后,眼前则是大马士革。

先知在这儿说,人只能进入天堂一次,那还犹豫什么,走进去,住下来,最后的停留,最后的定居。

周边的戈壁中,繁荣的大马士革绿州是真的天堂,虽然已经残旧,但仍是信者的幸福之地。

于一条小巷的一间楼上的小屋中了度残生,楼下的阿拉伯孩子每天送饭和水果上来,窗口开得很高,很小,时常一下午就枯坐其下,看着高远的天与隐约蓝色后的无限星辰,被怀念淹溺。

湄公河上榴莲发出的气味腐烂然而有着奇妙的芬芳。

孟买,贱民与土邦王子只隔一堵围墙居住,生命却如炼狱仙境。

广阔的北亚腹地通古斯河边神秘的巨大陨坑。

圭亚那的荷兰风格小城,连名字也叫做新阿姆斯特丹,却在那么热烈而忧伤的音乐里舞过夜夜。

永志难忘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一生最平凡最净洁最破旧的时光。

还有海上,颠簸的浪如母亲的摇篮,每个角落都是相似的,却又如此不同,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见每道湾流,每片斑斓的鱼群,听见每条蓝鲸的歌声,每场雄壮疯狂的飓风。

以及善良温和的俾格米人,与传说中凶狠无比但无人亲历的食人族在同一片丛林中生活,跟着他们带路穿过班吉纳河,看着他们瘦削坚定与林木浑然一体的身躯,是见过的最近自然的人类存在。

以及一些散碎的左岸,散碎的惠林顿,散碎的阿布贾,散碎的塔什干,散碎的奇瓦瓦。

散碎的山脉,散碎的河流与村庄。

散碎的疼、酸楚、无奈与甜蜜,通通在晚祷的喊经声前,昏漠的午后拼成褪色而熠熠生辉的图画。

没有,再没有心愿与狂想,虽然如此广阔的世界,穷尽一生也只到过些小小的角落,仿佛船过海面,痕迹转瞬即逝,只有追逐的海鸥。

但已无遗憾,以所有单薄的热爱与本能完成宿命的行走,真正的光辉路途,越来越近。

垂死之年,走出大马士革,汇入朝觐的人流,在一片素白的长袍中,步向圣地,步向永恒的麦加。

离天房还有最后一天的时候,抑忍多年的全部疾病与伤如潮水袭来,沙漠的夜空清冷透明,一个人躺在小帐篷里面,慢慢而安静地失去呼吸,如同水珠融入海洋,尘灰落入泥土。

终于,回家了。

那一瞬间,光芒熔化身躯之时,突然发现,痛彻心肺的发现,这一切流放与追逐的浮生浪旅从未发生,从未存在。

它们只存在于一张印制粗糙的四色世界地图上。

而肉身,卑贱而衰弱的肉身早已死灭于若干年前某个肮脏城市的污秽挣扎中,所有行走只是零余的孤魂,不甘空白而想象出的呐喊与呓语。

请勿使此平庸的灵升天入地,主,请使其轮回。

当地图发黄变脆,被一场烈焰焚为灰,生死之门便第二次悄悄打开。真正的世界慢慢出现于初生的婴儿之前。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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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1 08:0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上海

如果一生能这样度过。。。

好文!
阅毕,心向往之,忍不住发呆许久,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抛下俗世一切,做如此漫游?那时,不知是老迈后的还愿还是壮年时的险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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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1 08:0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广东佛山

如果一生能这样度过。。。

这样的一生除了斑驳的记忆和老旧的地图外,还真不会有多少有价值的东西剩下。家人,朋友......都成过眼云烟,晚景凄凉,如果再弄到百病缠身那更惨了。文采好的或可抱着些文字进棺材。嘿嘿。

人的一生总要做一些你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事,这个价值并不非得是社会普遍认定或大多数人认同的,回首来路的时候起码要能做到无悔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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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 08:0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广东深圳

如果一生能这样度过。。。

绿野JJ,如果我的一生能这样度过,回首来时路的时候我一定就想一个字: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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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1 08:0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广东惠州

如果一生能这样度过。。。

多了个妹妹, 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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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1 08:0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苏州

如果一生能这样度过。。。

dream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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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1 08:0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广东佛山

如果一生能这样度过。。。

不否认如果真正下定决心去做,也许真有这样生活的可能。

但其实只有真正经历过深刻的创痛沧桑的人才可能有这份“冷眼看世界”的淡然,而又只有能真正抛开一切的人才可能有这份潇洒与几乎自虐的心态去寻找实现它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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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1 08:0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北京

如果一生能这样度过。。。

哎哎,人生真是千差万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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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1 08:02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果一生能这样度过。。。

不否认如果真正下定决心去做,也许真有这样生活的可能。

但其实只有真正经历过深刻的创痛沧桑的人才可能有这份“冷眼看世界”的淡然,而又只有能真正抛开一切的人才可能有这份潇洒与几乎自虐的心态去寻找实现它的可能性。


曾经偶就是抛不下太多的亲情和责任,所以才有了今天,,

好不容易离开了家离开了父母,可以过自已可以把握的生活啦,结果又是因为考虑到父母的原因,让偶那唯一一次可以远行的愿望破灭啦!

真不知道有多少人可以放下一切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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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 08:0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广东深圳

如果一生能这样度过。。。

但其实只有真正经历过深刻的创痛沧桑的人才可能有这份“冷眼看世界”的淡然,而又只有能真正抛开一切的人才可能有这份潇洒与几乎自虐的心态去寻找实现它的可能性。


眼冷心热

心热故不停追寻,眼冷故屡次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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