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我好吗――香烟传奇之一

秦歌

　　
　　
　　作者：辛心
　　　　
　　
　　　　故事发生在前代，那白衣可以胜雪豪情可以飘飘的武侠年代。
　　　　时间：深秋，无云。
　　　　地点：姑苏城外，秦淮河边。
　　　　“失败了，就别来见我！”她给他一把未开鞘的刀、一个未尝过的吻，就掩上了舱门。
　　　　汗津津，攥刀在手里。
　　　　冷冰冰，手在口袋里。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为了她！
　　　　官府有令：杀人者偿命。
　　　　他知。
　　　　所以他不去想是否值得，只去想她照顾了他这么久，譬如养一条狗吧，现在是他吠一声儿的时候了！
　　　　当他抱着一份残缺的爱情过了三年的流浪狗的生活，躺到她的船舱和胸口的时候，他哭了。
　　　　他说：“从今以后，我的生命只属于你！”
　　　　后来，他知道了，她有男人。而这个男人，曾属于另一个女人。
　　　　但他还是跟着她练了三年的飞刀，直到一只蚊子也不敢飞过他的面前。
　　　　除非它不想活了。
　　　　
　　　　三日后。
　　　　天涯客栈。西湖边一普通的渔村酒肆。
　　　　夜了。
　　　　月黑，风高。
　　　　老远，就看见了她的眸，一袭黑衣以怎样的姿势在风中忽喇喇地飘！
　　　　近了才看到，她斜着身子坐在桌前，双脚搁在一张板凳上，双手不停从面前的口袋里取出一些枯叶般的物事，捣乱，揉碎，周而复始。
　　　　恋人的抚摸也没有她的专心致志，以致于他只不过能施施然地在她的桌子面前坐下。
　　　　他不能背后杀人的。
　　　　这是杀手的原则。
　　　　他笨拙地想：我必须挑起械斗先，那样才好下手！
　　　　长发尚自飘飘，人头却已落地，空气中弥散开沸腾的血香。――他吸了吸鼻子，似乎已经看到了那结局。
　　　　动如电，急如芒，他伸手将桌上的布袋连同那一袋子物事作了铅球掷向河心。
　　　　女孩弹身而起，去如脱兔，尖叫如蚊掠过水面，但还是差了一步！
　　　　她手中捞起的，只是一圈涟漪。
　　　　
　　　　她忧伤地勾了他一眼，慢慢地回转。
　　　　“你杀了我吧！”仰头向天，胸部有起伏的群山，立在桌前，她说。
　　　　在她给出第一眼的时候，他的魂就被脆脆地击中了，那是早已陌生了的心乱。
　　　　“为什么？”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锯齿划过沙滩。
　　　　“因为你丢掉了我最心爱的东西！”女人的泪水，原来也可以像奔腾的河水一样地泻。
　　　　
　　　　可惜――失恋过，女人便不再是医治孤独和感动男人的药。
　　　　何况，自从女人带着泪水离开他后，他也不再让自己被女人的泪水打动。
　　　　虽然，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怕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哭。
　　　　便想：“好，且帮你捞上来之后再杀你不迟！”
　　　　
　　　　月亮在天边睁了一只眼，悚然地看。
　　　　熊熊的火光生起来了。
　　　　水浸过的叶片在火的烘烤下开始慢慢地散发出阵阵莫名的雾气和香气。
　　　　汽与雾一阵阵飘过来，像演出开始前匠人们在营造天堂。而他募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薄荷与栀子的香味，盛开在柳絮纷飞的秦淮河畔。
　　　　“阿屁！”他响亮地打了一个喷嚏。
　　　　她“咯咯”笑了起来，从身上摸出两张黄纸卷和一堆细细的黄色碎末，又分别用纸卷将粉末卷成一团，又凑近火堆将之点燃，又又先自己叼一支在嘴上，再又把另一支向他递过来。
　　　　“这是合欢花与忘忧草的精华所炼，吸一口，你会爱上它！”
　　　　她的眼睛望向天边，眼神缥缈得像一层雾。
　　　　“寂寞的时候，一个人的时候，我就点燃它。把它烧起来,微弱的光和热，贴你很近，如魂灵一样的蓝色的青烟，随你的吞吐跳跃，这样的时候，它入你的心、入你的肺、入你的血脉。是不知名的情人的手掌，情愿让它一次一次抚慰你发干的唇。”
　　　　纸团像一束燃烧的花，抑或遥远的某张唇，挟在她的指间。
　　　　“握着它总是常常发呆，伤神不为它，陶醉不为它，它在无意里被我选择，烤干过我的喉咙，窒息过我的肺，黯淡了我的皮肤，破坏了我的味觉，几次发誓舍弃，不再挂念它。但，那一种感觉已深入骨髓，就像刻骨铭心的初恋，抛，也抛不了；忘，也忘不掉。”
　　　　不知不觉，他也吸了起来，辛辣之中竟是如此彻心彻骨的舒坦！
　　　　“高兴的时候，它陪你下酒；不快的时候，点一支就可消散你的忧愁。它它它，它让你神魂颠倒，它让你心清气爽。点燃它吧，抓紧它吧，如果你什么都没有了，它会是你唯一的伴侣！”
　　　　蓝色的烟雾缭绕，若梦，若儿时家里飘起的炊烟。
　　　　“虽然，我明知这种东西是有毒的，但越有毒的东西越是好玩，越是美丽。就做是一只飞蛾吧，跳身火海，也自有畅快！”
　　　　她突然停下言语，向他逼了过来。
　　　　鲜艳的唇，如水的眸，定在了他的眼前。
　　　　那么诡异，又那么近！
　　　　他想动，却发觉自己动不了了，只好干干地咽一口唾沫。
　　　　“从你的眼睛里，我早知你是一个像我一样寂寞的人。所以，我知道你会喜欢这个的，我们就叫它‘忘忧散’吧，好吗？我说了，这‘忘忧散’是有毒的，你偏不听，偏要吸它，这下倒霉了吧？！”她坏坏地笑着，看他的眼神有如看一只待宰的羊羔。
　　　　现在，轮到他来说了：“痛快点，杀了我好吗？”
　　　　“我不能杀你，因为你是我的同类，你是第一个陪我抽这‘忘忧散’的人，杀了你，我更寂寞。”
　　　　
　　　　猛地，他从地上一跃而起。
　　　　反剪了她的双手，使之如燕，他嘲讽地说：“你太小瞧你的仇家了，她观察了你三年，早已对你的嗜好了如指掌，并已为我配好了解毒的秘方！”
　　　　“好吧，有种你就杀了我，自从他跟那女妖精走了之后，我活着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
　　　　他转过身去，面无表情地说：“我不能杀你，因为你是我的同类，杀了你，就等于杀我自己！――不过，我想借你一样东西！”
　　　　“咣啷”一声，刀掉在地下，划一道美丽的弧线。
　　　　在众食客诧异的目光中，他昂然远去，背起已经烘干了的一口袋枯叶，融进浓浓夜色。
　　　　“等等我！”她猛地尖叫着追了过去，脚上的拖鞋掉了一只，她索性甩掉了另一只，消失在男人消失的地方。
　　　　空气中，飘满了薄荷和栀子的香味。
　　　　
　　　　后来，人们找到了他们散落在地上的类似枯叶的那种植物，它的名字叫菰。人们学着女孩的样子，把它捣碎，卷成一团，点燃后放到嘴边，舒一口气，爽！
　　　　善良的人们一致决定：以那女孩的名字为之命名。
　　　　据说那女孩的名字，叫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