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路上3

贺兰山阙

关于牛羊的记忆
　　
　　春节回家的当天，父亲一下班回来就张罗着请满拉宰羊，老妹撇着嘴说，儿子回来了，就杀牛宰羊的。不怪她抱怨，她得帮着干这干那，宰鸡宰羊这类血腥的事，我是从来不看也不伸手的。这一点上我虚伪得很，既然心慈手软就该一并连荤也戒了，可是却偏爱吃羊肉。回家的火车上有老乡谈论家乡吃食，说吃羊杂碎就要吃那洗不彻底带粪味儿的。听的人都会心的笑。但我于牛羊这些动物的感情，却并不止爱食其肉寝其皮这么简单，那几乎是一种血脉相连的感情。因此我的爱吃羊肉，颇有同类相残的意味。
　　
　　西北人外表宽厚温驯，内里刚烈决绝，疾恶如仇。这样的性格不仅有大风起兮云飞扬的黄土高坡和戈壁荒原的特征，也有在这空旷高原上默默啃食青草的牛羊的特征。牛羊依人而牧，人赖牛羊为生。在人烟稀少的原野，除却苍天大地，这些驯服善良的动物就是人们最亲近的朋友了。如果你也曾长时间注视他们的眼睛，就那样和善的一直那样看着它们，它们也会忘了吃草，一眼不眨的回望你，你会为那大而无神的眼睛里所蕴含的单纯和自然的深邃打动。然后你伸手去摸摸它们的耳朵，摸摸脑门儿，它们或者会伸出舌头来舔你的手，或者用头来轻轻地拱。但若你是不怀好意的，它们发起怒来，也是山崩地裂般的。
　　
　　我记不得是上小学的几年级，是暑假里吧，麦子都收掉了，地有的空着，有的套种玉米，有的套种甜菜。种甜菜的多，因为那时候还没引进高产的玉米品种。大人小孩都暂时闲了，牛羊就带出来在空地里放牧。有时候牛羊会禁不住绿油油的甜菜叶子的诱惑，偷偷溜到地里偷吃。各家的小孩自然要盯着点儿自家的地了，若有牛羊去偷吃，就赶紧去赶开。那阵子我们爱跟在村里一个人的P股后头跑，现在想起来，那人脑瓜子可能不太灵光。很爱跟小孩玩，麦子收掉了，他就拿个蛇皮口袋拎把铁锨到处去挖老鼠洞，这叫鼠口夺食，有时一天能挖一口袋呢（想想这个行为真不大好，那人很早就患哮喘过世了。我有时畏惧的想，这恐怕是天谴了）。我们爱干的事是等着挖出老鼠时拼命追杀。那天还是照例跟着他挖老鼠洞，抬头看见他家的那头犍牛正在我家甜菜地里连踩带嚼。这牛脾性特随主人，据说当初骟的时候留了点根儿，野性十足。除了主人，别的人必须提着鞭子它才怕。我忘了这个茬，空手就跑过去轰它，那牛回头望望，没理睬我，继续埋头苦吃，于是我就去抓缰绳，打算把它拉出来。没想那牛忽然发怒，前蹄抬起，人立起来，口鼻喷着粗气，冲我直踩过来。想想也幸运，居然没被吓呆，而且掉头逃跑的时候，也没跑错方向，直接奔向了牛主人身后。那人举起鞭子把牛喝退后，也吓得腿发软，我的小命儿就在一刹那。
　　
　　家里一直养羊也养牛，离家以前都是我经管的。早晨上学前把草添足，中午回来提水来饮，夏天时下午一放学就到地里给羊打青草。那时我不用进院子，家里人就知道我回来了，因为牛羊老远的就叫起来了。现在过年回家，家里的牛羊都生分了，不让我靠近。有只小花牛娃，我怎么唤怎么哄都不肯过来让我摸摸，它妈妈还在边上刨蹄跺脚怕我伤害了它孩子。
　　
　　动物是最重感情的，你喂它它就亲近你，你拉走它的同伴它们会叫上一天，直到再拉回来团聚。我从小就不爱说话，不爱跟人相处，却很愿意待在牛羊的槽边，拣些嫩草拿在手里让它们够，或者伸手去给它们挠痒痒，看它们舒服的伸着脖子。有只羊被我喂出了灵性，在院子里它会跳来跳去地玩，吸引人的注意力，我出门的时候，它会像狗一样跟在后头，走哪儿跟哪儿，赶都赶不回去。我妈说，这羊成精了。后来有天晚上，家里最顽劣的那只牛挣开了，不知道是踩了还是顶了，那只羊肚子被划个大口子，天明才发现。只好请阿訇来宰了，从头至尾，那只羊没叫过一声。死绵羊啊！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它为什么就是不肯叫一声呢？我躲在屋里哭了一场。
　　
　　要说与我感情最深厚的，是上初中时养过的一只牛。那牛是美国牛跟中国本地牛的杂交品种，角扁扁秃秃的，体型不十分高大，力气却大的没边。拉着粮食过沟过坎时，若拉不动，它会前腿跪在地上拼命拉。驴啊马啊骡子啊就没有这样的气性。牛一般拉车走的很慢的，它却与众不同，我要跟着走着，它就也走着，但只要我一上车，不管轻车重车，马上就轻快的小跑起来。它胆子很大，在田野里放牧跟别的牛打架勇不可挡；它胆子又很小，很怕汽车，还有县城里嘈杂的人流。要是赶它进城，得抓紧缰绳，它的头差不多要靠着我才敢慢慢的走。放了寒假，我要把牛圈里积攒了一年的粪起出来用牛车拉到地里去。人和牛相跟着走很远的路，四下里空旷无人，我是很乐意走这样的路，牛却有些害怕，左顾右盼的哞哞的叫，若我坐在车上，它不时要回过头来看看才放心。这只牛是高中时被牵走的，它当时只有六岁，年龄并不大，可是父亲要留着那只更年轻的牛使唤，那只牛很顽劣，就是它杀害了我的羊。我劝了父亲好长时间都没能使它留下来，为此好长时间没跟家里人说话。我脾气比牛还倔，家里人都有些怕我。
　　
　　不过，也有特别令我兴奋的时候。上大学时有次暑假回家，恰好有一天家里的母牛下小牛。早晨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看见胎衣了。那母牛因为是头胎，有些难产，它又不肯卧倒。我和父亲过去帮忙，胎衣把小牛包裹着，怕窒息，于是把胎衣撕开，小牛的粉红的鼻子就露出来了，两只前蹄也并在头边。我俩抓着小牛的腿往出拽，但是很滑，边上有人提醒，手上蘸点土。这下好了，慢慢的就把整只小牛拽出来了，轻轻放在地上，开始眼睛闭着，母牛回身过来爱怜的舔它身上的粘液。一会儿，眼睛睁开了，亮晶晶的四下里看，再过一会儿，就站起来了。刚站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摇摇晃晃，等到中午的时候，已经在院子里蹦蹦跳跳了。看着一个可爱的生命在自个手下诞生，真无法形容当时兴奋的心情。
　　
　　这些都远去了啊，我的牛羊，我的青春，我的家乡。还有我曾经爱恋的人，至今也不知道我曾经为了她放弃了我的信仰。你们曾经给予我的，我也许不曾在意，但我记起时会在心底里深深地感激；而你们的善良，你们的被世人亏负时的默默无言，我愿意用一生去效仿。

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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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好同志，俺表示惊叹呀。。太感谢了。。呜呼～～

有不为

看了不知道说什么，也只能呜呼一下吧
呜呼…………

钟尘

　　在我的记忆里，羊的印象有限，仅限于羊奶的腥膳。到是牛在我的记忆里有许多鲜活的印象。

　　牛是沉默的，却象是智者，看透世事般沧桑满含悲悯地注视着你。我遇到什么委屈的事情，总站在牛的面前，看它不停的反刍，看它一双含泪的眼睛冷静深邃。抚摸着它的毛皮，拉拉它的耳朵，或者拽着它的脖子上的肉揉搓。它只是不吭声，还是洞悉一切似的看着你。

　　牛是痛苦的。夏天的时候最可怜牛，看着一群一群的吸血苍蝇叮在它身上，真是替它着急。更厉害的是牛虻，轰炸机似的飞来，只叮一下牛也会出血，苍蝇再趁机扎堆聚上去，一个夏天下来，牛的全身会有好多处因此没了皮毛。我总用手赶，可怎么赶也赶不走，还有那种小飞虫，就钻在牛的眼睛里，在没发弄出去的眼角内活动，看着都让人难受。看来人说“下辈子做就做马报答”什么的，的确不是说说而已，真的做了牛的话，只有痛苦吧。

hydlily

    

倔犟的家伙，俺都稀饭。不管是人，还是牛。。。。。。

绿野(Luye)

我怎么看着有种淡淡的忧伤的感觉？

贺兰山阙

我咬了咬手指头，发现很疼。刚才出现幻觉，以为钟尘是另一个贺兰山阙哩！

呜呼！我也呜呼吧。

麦芽儿

曾听朋友讲过，他们那儿要宰牛，而那头牛或许是已经知道，在那些人的面前跪下了两条前腿，而他们仍无动于衷地做着准备工作。我朋友讲的时候，很难过，无论怎样都是生命，无论怎样都有求生的欲望。牛之所以为牛，人之所以为人，似乎是改不了的命运了。

那只羊竟是连一声都没叫。。

金大侠的BUG据说是很多的，气不过地~~

油麻菜籽

想起了我遥远的乡村。
唉。

qwe昆玉

牛是沉默的，却象是智者，看透世事般沧桑满含悲悯地注视着你。我遇到什么委屈的事情，总站在牛的面前，看它不停的反刍，看它一双含泪的眼睛冷静深邃。抚摸着它的毛皮，拉拉它的耳朵，或者拽着它的脖子上的肉揉搓。它只是不吭声，还是洞悉一切似的看着你。

是啊，也可能是少时候经常听母亲给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的缘故，对牛特别肃然起敬，总感觉牛是十分通人性的动物，在动物里，它是人最要好的朋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