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转载）

困困

发信人: parousia (网中的苏格拉底), 信区: Prose
标　题: 午后
发信站: Unknown Space - 未名空间 (Sat Mar 13 18:49:15 2004) WWW-POST



春日午后，沏了一杯绿茶，暖暖的，河面上春天在荡漾。

想读两篇美丽的散文。

那是在很多年前，熄灯了，下铺床头的灯亮了，小皮探出脑袋来：“想读两篇美丽的散文。”

我抽出一本周国平的《守望的距离》，一本克尔凯郭尔的《非此即彼》，探出脑袋去：“来，读读《妞妞札记》，和《诱惑者手记》。”

那被黑暗裹着的昏黄的光，那一床挑灯夜读的温馨。

……

翻出的，是朱大可《记忆的红皮书》四篇。

“‘老大可！’她形销骨立地叫道。  

“‘来啦，老俞头！’我在窗口吼道。  

“我们那时流行互相在名字前加个“老”字。那是童年友情的伟大标志。但她偷着亲我的时候更像是我的妹妹。我喜欢她脸上的“百雀翎”护肤霜的香气。我们差一点就成了夫妻。她好几次对我说要和我结婚。我们好得形影不离，连小便都互相密切跟着。

“……

“一个叫Ｋ的男孩，是我最亲密的兄弟。他有着圆圆的脸和略带忧伤的眼睛。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几乎天天来我这里，我们促膝而谈，互相凝视着对方的眼睛。我爱他爱得心痛。我们彼此可以为对方两肋插刀。当我们对话时，我感到四周停顿和沉默下来，整个城市都在倾听。幸福像不可捉摸的雾气一样笼罩在四周。这茫茫黑夜就是我们的最高光明。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是典型的青春期同性恋症候。在一个严酷的时代，我们靠这种温情涉过了早年的河流。”

我满意地又见到了它们。我的目光是陶醉的。而革命，像窗前那片单人划，溜过了眼底。

于是，我翻出了《妞妞札记》。

是的，《妞妞札记》。一个平庸的哲人，一个真正的父亲。一个夭折的女儿，一个永恒的生命。

我寻找着它们：

“如果允许我选择，我毫不犹豫地选择做父亲，不做哲学家。
一位朋友替我提供理由：在这个时代，平庸的哲学家太多了，而杰出的父亲太少了。
不，我的选择是：宁可做平庸的父亲，不做杰出的哲学家。
我的理由要简单得多：我爱我的女儿胜于爱一切哲学。没有一种哲学能像这个娇嫩的小生命那样使我爱入肺腑。只要我的女儿能活，就让随便什么哲学死去好了。
然而，我的女儿注定活不了。
然而，形形色色的哲学注定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我抱着我的女儿的小小尸体，拒绝接受任何一种哲学的安慰。”

而且，雨儿也走了。

爱变成了作品，作品变成了永恒，永恒变成了一个独守的寂寞诗人。

我向椅背深深地靠去。合上了眼睛。

昨夜，就这样，戴上耳机，我向椅背深深地靠去，合上了眼睛，在《尤里西斯凝视》那划破大海长空的乐声里，思念一个人。

思念一个人。

有阳光沐了河水闯进窗来。睁开眼时，眼竟是湿的――倦了。

友人从远方来。话匣象刚出水面的鱼网，那和阳光一起活蹦乱跳的金色银色的生命……

“一年级第一天，我爱上一对麻花辫。乌黑油亮、春水一样的麻花辫。我触摸了那对麻花辫。于是夜里，我梦见那麻花辫的主人，到我家来，在堂前，为我母亲献舞，双手奉上蓝色的布匹。那仙女的舞姿，那俊郎开阔的脸庞，那羞涩含情的笑容。

“二年级第一天，我和她被排成了同桌。我觉得很幸福。她在里边显得比我更幸福。老师说不行，正副班长不能坐一起。我转过头去，看到那楚楚动人顾盼生辉的眼睛。

“三年级，我爱上她天蓝的滑雪衣。我常常带头闹天宫，在她管纪律的时候。天蓝的滑雪衣飘过来了，腰间正中停着一只银色的宽大蝴蝶。她每每嗔怪着：‘你还吵？！’一脸严肃不掩顽皮的诡异笑容，然后噘噘嘴巴，恨恨地跺着脚旋过身去，甩过来那条乌黑油亮、春水一样的麻花辫。

“四年级，我移情别恋，爱上了一条黄裙子，一条绸料的竖褶的金黄色的裙子。每天傍晚，我看着黄裙子跨上自行车，沿着校门外田间那条路，慢慢飘舞着远去，远去。夕阳送着我的目光，我的目光送着黄裙子，夕阳送着我们。夕阳是金黄的，马路是金黄的，田野是金黄的。

“五年级，我无可救药了：爱上了前排乌黑的短头发和乌黑的大眼睛。她真美，独独被我发现。后来文艺汇演，淡妆后，被班主任也发现了：‘可以嫁人了呢！’而那乌黑的眼睛竟是深情地朝着我的，那脸颊的粉红分不出是长的还是抹的：‘我不嫁！’呜呼~~~~~~~”

……

夕阳给远山抹了淡淡的妆，那散落在时光里的，在冥顽的记忆里兀自冥顽着。

2004-3-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