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以此酬谢月亮

caomu

我不知道为什么事隔多年，会突然对一个自己已经知道而未曾放在心里的作家如此痴迷。事实上，我生活上并没有什么变故，使我的爱好有理由改变。我只是在却三的帖子里推荐他的小说给大家，而由此想起他的《树犹如此》，由此找出他的散文集重读，而一发不可收拾，进而就像重新发现一位自己心仪的人一样，千方百计地追寻他的踪影，他的一颦一笑。

      白先勇的短篇小说我很小就读过。因为太小，并不能感受到其中的人世沧桑。只隐隐约约地觉着像是黄昏时分的夕阳，却又无法言说。我们村里有那些落魄的老人，躺在昏暗的屋子里，几乎没有人到跟前。我总疑心他们就像白的主人公一样，有很多的故事，那故事很凄凉，令我害怕却又诱惑着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读白的文字带来的独特体验。那时，我不注意，写这些凄凉的故事的人，就叫白先勇。知道白先勇这个人，是在三毛的书中。他是她的伯乐，登出了她的第一篇文字，助她走出离开自闭的第一步。然而，我也并没有翻出他以前的文字来看，因为那些张皇那些美人迟暮，日落西山，甚至有些许的霉味是我印象甚深却又不怎么愿意去面对的。
      后来就读到《树犹如此》，我哭了。“抬望眼，总看见园中西隅，剩下的那两棵义大利柏树中间，露出一块楞楞的空白来，缺口当中，映着湛湛青空，悠悠白云，那是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人生的遗恨，百死都不能赎的遗恨，深深刺痛了我。我推荐给师妹，师妹也哭了。记得网上看到有人问白先生，写得是爱情还是友情，白先生说：“爱情和友情是一回事。若没有友情，感情不会延伸下去；若只是友情而非爱情，两人不会永远在一起。”不管是什么，能够生死相依，不离不弃，总是让人尊敬和感动的。
      后来看到《孽子》，孽子的题词说：
                    写给那一群，
            在最深最深的黑夜里。
                  犹自彷徨街头，
              无所归依的孩子们。
      这是白先生的第一本长篇小说，写的是同性恋。内容记不太清了，可我记得这题词。其实就算不是同性恋，又何尝没有过这样的彷徨无依的时刻？也许是白的影响，虽然在晋江一些言情，奇幻小说无聊时也会看，只有耽美文，将他人的苦难化为笑谈，我是很不喜欢的。
      后来就搁下了，放了好多年。连他来京演《牡丹亭》，我仍以为是炒作，自大的不以为然。在我心里，仍然把他归于可有可无的作家行列。现在，我为我的自大付出了代价，想见他已不能矣。
         前些日子重读白的散文，原本他的集子我只喜欢《树犹如此》一篇，可细细看去，竟别有洞天。《蓦然回首》里，他写道“一个春天的傍晚，园中百花怒放，父母在园中设宴，一时宾客云集，笑语四溢。我在山坡的小屋里，悄悄掀开窗帘，窥见园中大千世界，一篇繁华，自己的哥姊，堂表弟兄，也穿插其间，个个喜气洋洋。一霎时，一阵被人摈弃、为世所遗的悲愤兜上心头，禁不住痛哭起来。”母亲去世后，他写：“有一天黄昏，我走到湖边，天上飘着雪，上下苍茫，湖上一片浩瀚，沿岸摩天大楼万家灯火，四周响着圣诞福音，到处都是残年急景。我立在堤岸上，心里突然起了一阵奇异的感动，那种感觉，似悲似喜，是一种天地悠悠之念，顷刻间，混沌的心景，竟澄明清澈起来，蓦然回首，二十五岁的那个自己，变成了一团模糊逐渐消隐。我感到脱胎换骨，骤然间，心里增添了许多岁月。”这两段文字，不知因何，都令我想起《红楼梦》，特别是后面一段，真像是茫茫大雪里，宝玉对着贾政倒头一拜的一刻，不知道是喜是悲。书里其他的篇章是白先生回忆自己的一些朋友以及现代文艺的历程。令我感动的是，白先生一片赤诚，他迷恋于那些与人交往的细节，文字平静从容，却能让人从平静中体会到友情和其他更重要的东西。让人想起生命里的一些温暖的过往，想起一些朋友，想起曾经的彻夜长谈，曾经的饮茶聊天，曾经的一起成长的日子。惆怅旧欢如梦，虽然只不过是一点微微的惆怅，像春雨潇潇。白先生的文论客观公允，是那种和作者站在一起，细细揣摩后写出来的文字，既无恶意中伤，也没有过分的吹捧。第三辑说戏部分，是我这次收获最大的，因为原本这些我都是略过去的。白先生对昆曲的痴迷和为之做出的种种努力，令人感佩，同时我也突然更深地理解了他。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每个人都是观众又是演员，大幕落下，人群散去，所有的繁华都归于沉寂。而在幕落之前，且让我们“暂且贪享人间的瞬息繁华。”

      回过头来说艺术人生的这期访谈。朱军的残忍让人反感可是又有些庆幸。看着白先生从开始的笑容满面到后来笑不出来，心里是替他难过的，可又喜欢听他说那些事，那些话。白先生说：“我写作，我希望把人类心灵中无言的痛楚，变成文字。”霎那我泪湿双眼，没有理由地心酸。白先生说：“我想文学对我来说，除了我是在一生的精神上的追求之外，对我个人来说，可能是种疗伤。”白先生还说：“我个性有一点，一方面我当然就是说，我也了解到人世的确有很多艰难很多事情是不可挽回的，可是我做起事情来，常常有点相信人定胜天，有点逆势而做，非要做到不可。我的个性有一部分是这样的。做一样事情，难，想办法排除万难，这一次我尽了我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精力，能够想到的办法通通用尽了，还是败掉了。”--所有的这些都使我哀伤。那些无言的痛楚，那些伤痕，那些许许多多未曾说出来的话，不敢不愿不能做的事，那些有意无意的错过，内心里阴暗的角落，不可言说的秘密，那些辗转挣扎，那些艰辛以及无可名状的孤独与寂寞，所有所有的这一切，如果没有书籍来慰藉，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如果没有像白先生这样的把自己的感情和生命贯注到写作中的作家，人们的心灵将又是多么荒凉。
      也许这才是寻寻觅觅后，我终于重新看到在灯火阑珊处的那个他的最重要的原因吧。

有不为

俺是几乎没看过他的作品，恐怕是不太合我胃口吧。呵呵。只是久仰大名，因为来杭州讲牡丹亭，所以去瞻仰过。
我听他讲，自己八九岁的时候，在上海，抗战刚胜利的几年之内，其入眼是繁花似锦，纸醉金迷。彼时之印象如烙印，无时或忘，追随一生。
想其人必是早慧而敏感。非常之象宝玉，或者干脆说是象曹雪芹。拿贾雨村的说法，他也是那种异类。嗯，搁现在，也是。
对了，乐乐你知道他是个同志么？呵呵

Anonymous

呵呵，知道阿。
我还不知道的时候，看他的月梦就觉着有点怀疑，后来看到树犹如此就明白了。

哎，跟他缘悭一面阿，让我耿耿于怀。

卿青

对他的了解，仅限于同志那部分
哪天找本书看看

月亮

-

乐乐，我刚回来啊。先报道，马上认真拜读，：）

香茗

乐乐是谁啊？我找本看看去~

香茗

想起来了~那本弦歌推荐的《沙乡年鉴》还在床头没看完呢~
在去上海fb的路上，我一个人捧着书朗读，声音很低，但是足够自己听见，感觉很好~~

siwen

哈哈，总有一些人、一些事、一首歌或者一段文一见倾心
耐心寻找也视为人生的吧。
看到乐乐要叫JJ的香茗。

泉岭

写得太好了，我当时都没有好意思做沙发。
乐乐啊，真想大声的说一声：你太有才了！

hydlily

不太理解白先生的激进态度，在台湾这样的社会中，好像尚能在一定程度上容忍异见分子，或知识分子的独立立场。
不知道白先生的精神、气度是否有俄罗斯的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