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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5-26 0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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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海子与荷尔德林[转贴]
海子的大地与天空
――神圣黑夜中走遍大地向远方的诗人
张文飞
海格尔在荷尔德林诗的阐释中有一篇文章的题目是:“荷尔德林的大地与天空”。在我未读完海子诗全编文论部分时,我已感受到海子诗里带有荷尔德林色彩的“大地与天空”。
有感于两位诗人生命的悲剧:一位英年早逝,在铁轨上残酷地结束了一生;一位正值盛年时精神迷乱。他们之间,一定有相通的灵性与气质吧。当我读到海子所写/我所喜爱的诗人荷尔德林,不禁激动、感叹、唏嘘不已。两位诗人相似、相融的气质,他们的大地与天空紧紧抓住了我的视线。
海子远离种种喧嚣,怀着执着的理想在默默地挖掘。他融入了个人对这个时代的独立观察、体验和思考。“泥土的光明与黑暗,温情与严酷化作他生命的本质。化作他出类拔萃、检约流畅又铿锵的诗歌语言,仿佛沉默的大地为了说话而一把抓住了他,把他变成了大地的嗓子。”海子生长在农村,他更懂得土地,土地内部的神秘力量,土地与人,土地与天空的关系。土地炼化成他的质朴单纯,又给予了他黑暗和深沉。他那么亲近它,以至死后还想栖居在故乡的菜园地头,和土地永远融为一体。
大地
大地有两种性格:丑恶、芳香。丑恶的大地腐败,流着鲜血。芳香的土地才是栖居与生命之地。正因为自身处于这样一种矛盾,所以大地是尴尬的。大地尴尬的原因是:不死、丰富、无力、沉寂。永无所为而期待有所为,被动地承受。(/太阳土地篇第十一章/)婆罗门女儿到处遭遇祸害,几次进入坟墓又终不能死去,而她的活着永远带来灾难。她被摆弄、她无力、她麻木,然而她始终不死,永远不死。“这女人就是,大地的处境”。
人像麦子一样,超出土地外又回归土地。先长出土地,吸取土地的滋养,死后又作为它的构成部分。人是大地骚动的部分,因为有了人,大地承载着太多的欲望。海子的诗中不断言说“腐败的大地”,“麦子是土地的头发,头发里藏着欲望和痛苦”。麦子被耕种和收割了千次万次,正如依赖土地、滋养土地的一代神的子孙的命运。(太阳土地篇第二章原始力)
丰收的女祖先
大地幻觉的丰收
腐败的土地
这时响起
令人恐怖的
丰收的鼓
鼓,嘣嘣地响了
内陆深处巨大的鼓
渴望的鼓啊------
大地微微颤动
我为何至今依然痛苦
我的血和欲望之王
鼓
我为何至今依然痛苦
擂起我们流血的鼓面
滋生玉米 腐败的土地 变乱的太阳
鼓 节奏打击死亡快慰欲望
人的处境,人的欲望就是那面鼓、流血的鼓、内陆深处的鼓。鼓在战场上的特性在于:它不是直接的武器,但它总用鼓声表达战胜的欲望,成为促进人战斗的拨动力,造成心理上期盼和等待的焦急,感觉的失衡。一种稍纵即逝的音乐性的东西神奇地左右内心。设想一面鼓,它不发声的时候,凝聚了仿佛是古老的寂静。当它被击响,连大地也“微微颤动”,所以“鼓/节奏/打击/死亡/快慰/欲望”。欲望是大地的黑夜。“
黑夜从大地升起/遮住了光明的天空/丰收后荒凉的大地/黑夜从你内部上升”。欲望被满足(确切说部分满足后),大地进入了空虚和沉寂。如同芒克/没有时间的时间所描绘的那种境况:不再有记忆/也不再有思想/不再期待/也不再希望。生命也只剩下了这迟早被耗尽的本能和欲望。
时刻操持鼓槌的,是大地上荒凉的人类。海子是荒凉人类的代表,人类处于他设想的境界的中心。“通过荒凉、冷寂来反衬他内心情感的炽热似火,反复渲染强化了诗人主体与事物客体在情感方向的冲突与反差,诗的内在张力由此而来凸现。”海子是大地上孤傲的人类―――“人类,你这充满香气的肮脏的纸/天空无法触摸到我手中这张肮脏的纸/这就是我的胜利?”。
大地,对于人类有多重属性。它首先是荒凉人类的承载者。大地不仅是人类永恒的栖居之地,它也为短暂的人生提供生命的价值所在,即荷尔德林所说,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之上。海子对大地深怀感情。大地对于他,不只是一般的栖居之地,还是精神上难以割舍的故乡。他能够感觉到大地的呼吸与思想。有一首诗这样一来写道:
故乡的夜晚醉倒在地
在蓝色的月光下
飞翔的是我
感觉到心脏,一颗光芒四射的星辰
醉倒在地,头举着王冠
头举着五月的麦地
举着故乡晕眩的屋顶
或是星空,醉倒在大地上
大地,你先我而醉
你阴郁的面容先我而醉
我要扶住你大地
这首诗描绘了海子和大地的亲密关系,仿佛一对好兄弟相对痛饮。大地人化了,彼此在夜晚对着另一客体――繁星满天的夜空。这里近似辛弃疾词中的意境: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定如是。青山与我,大地与海字相向忘言。大概因为这种交流的通畅,海子与大地心有灵犀。于是海子的诗中有一种不可抑止的内在情绪的欢乐。这中欢乐情绪的典型代表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在第一部分的短诗中。海子细致地写桃花、海水、夏夜星光、五月。海子心中盛满了夏夜平静、温暖的感觉。他和大地一起等待澄明神性的回归。神与人相隔如两条平行直线。日出日落,月升月降,等待的日子漫漫无边,大地也没有了边缘和尽头。有限的生命有了荒凉感。神什么时侯降临?
天空的门
紧紧地关着
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出去
没有人上来也没有人下去
人似乎永久被抛弃,成了“在太阳下/荒凉的人类”。内在的渴望驱使诗人主动寻找。他仰望上天,自然遇到阳光,穿破云层直泻而下。抚摸大地,滋润万物的光。仿佛是神对大地的抚摸。“孩子们,听见了吗/这降临到大地上后/你们听到的第一个/属于大地也属于天空/的声音:孩子们,听见了吗囚禁在路途遥远的车上,那是太阳/太阳。
神性之根
天空为真理之所在,神意的栖居地,光是从那里来的,从天空上射下来的。
天空无疑是海子想望的福地。相对于大地的昏浊、黑暗欲望、腐败,天空为澄明、光亮、宁静与健康。虽然一清一浊,泾渭分明但诗人离不了大地。作为诗人兄弟,诗人的肉体、精神的承载者,大地是诗人向天空歌喊的基础。土地的死亡力正是诗歌。土地是“上帝脱落的羊毛囚禁在路途遥远的车上/原始的生命囚禁在路途遥远的车上/故乡领着饥饿 仿佛一只羔羊/酷律:刻在羊皮上 我是诗歌”。罪饿肮脏的土地上产生了刻在羊皮上的诗歌。这样看来,诗歌是得救的外在表现:“是为了远方的真情?而盲目上路/奥秘从灰烬中站起脱下了过去的丑陋/道 从灰烬中站起脱下了过去的诗歌/过去的诗歌是永久的炊烟升起在亲切的泥土上/如今的诗歌是饥饿的节奏”。是本世纪的饥饿仪式,诗人所等待瓣神性不是宗教意义上的,它如同春天万物复苏的生命力,本世纪是这样一个特殊的世纪:正在没落的祖国、自然和人。没落是饥饿的成因,这没落源于绝境:60年代中叶“文化大革命”的经历和记忆,近百年中国人振兴国运的忧患意识,加上进入80年代以来逐渐逼近和显示的世纪末的悲凉感,再加之海子敏锐的内地他感受了人与人、人与世界更多的荒谬和苦楚。体现愈深,愈是渴望,也就愈是绝望。
这里想说明一下,海子神性的执着并不是世俗所说宗教的迷狂,海子诗中所体现的神性,有多重意义:
第一是诗歌本身的神性,首先在于操持诗歌的主体即人的神性,作为诗人,海子有一种骄傲,他探寻到土地内部的秘密。为土地神圣的使者,他接受牺牲和使命,正如诗中所定的他和土地的这样一种紧密联系:秋天如同我扶着腰安睡如地……寻找内心和土地,才是男人和秘密。
海子的土地纵然有千般座朽,万般罪恶,但他为它感动,甘心担当寻找神谕,仰望天空的职责,他同情土垢黑暗,愿做盗火的普罗米修斯,《太阳、土地篇、第五歌咏》中,他用浪漫主义的代表雪菜之口说:
大地 你为何歌唱和怀你为何因万物和谐成痛苦
叫内心的黑暗抓住了火种
人民感动了我
人民感动的我
灵魂的幻象丛生
一只摔打大地的鼓上盘坐万物
“叫内心的黑暗抓住了火种”,既可理解为大地在绝望的黑暗中抓住了诗人这一火种,又可理解为诗人在对大地失望的黑暗中抓住了使命这一火种,荷尔德林曾反复强调诗人,先和和祭司的亲缘性,鉴于神圣的共同点,展望未来时诗人是先知,回顾过去诗人为祭司。在《面包和酒》中荷尔德林说明诗人的作用:
……在贫乡的时代诗人何用,
但是你说,他们如酒神的神圣祭司,
在神圣之夜巡遍一个个国土。
所以,对诗人来说,他的神圣来自于领司秘密的聪颖,来自于庄严的职责,诗人是探某种语言的神灵使者而诗歌在在艺术领域类的独特也构成了它的神性,诗歌的神性来自于它原在创造力,原在的生命力,诗歌不是进化的,正如马克思所说,希腊的神话在我们是不可企及的艺术高峰,同样道理,远古诗经的时代不能达到唐诗的纯熟。艾略特在他的《传统与个人才能》中也提到到艺术从来不是进化的,诗歌中总有情境,意象、词句结合之外的超然力。这种不进化的,一成不变的东西就是原在性,就是诗歌的神性,诗人在世纪末要把这“永恒”昭示于同时代的。
诗歌来源大地,谢冤提到:诗歌来处大地,而不是来自知识、写作的“在世界中”乃是一种常识,乃是诗歌的一个最基本的出发点,诗歌不是知识,神学修辞学、读后感,真正的诗歌只是诗歌,诗歌是第一性的,是最直接的智慧,诗歌之光直指人性,诗歌它闪现的光芒是原始的第一性的。
诗歌是“在途中”的艺术,它如同我们朝圣的道路上唱的赞歌是敲打希望之门的手掌。
第二为自然之神性,月光是理性的象征,冷静地洞照一切。这些好比是把握全局的英雄。总是在喧嚣之后给以宁静。这些理性之光是人类的智慧。茨威格描写智者的书便叫做《人类的群星闪耀时》而和谐的神性明显存在于中国古代圣贤能对社会世俗的看法,如老子、孔子。其实他们的治国“在好的诗歌中我们领司到存在的本真、重新回到开始。是要越遗忘返回存在之乡的语言”运动。理想便是朝向神性,在大地上建设无人合一的诗意栖居的艺术化的人生世界,只可惜数千年来我们尚未彻底领会。世俗的和谐在于消除理性带来的空虚和漂渺。黑夜中走遍大地去运方的滋味是痛苦的,孤独与迷惘相继产生因为天空遥不可及,没有土地的深厚,也不能纯粹超脱,天根的飘泊感,对未来的迷惘。不仅是要到天空的诗人。也是这一代人的处境。
老虎抱着琴,在山下哭
现代人,一只焦黄的老虎
山上狂风怒号
我们已丧失了土地
那是粗糙的北方
替代土地的是一种短暂而抽苗的欲望
一切的故事都已讲完
肤浅的欲望 玩具般的欲望
但是人性中自然有一种寻找家园的冲动,离开土地的现代人怀着乡愁的冲动寻找故乡,在人心目中,故乡和天空几乎具有同亲友的神性。故乡为每个人所经历的,并在记忆中留下了痕迹,故乡为可接近的。而天空空空荡荡,不能达到。所以诗人要寻找的天空。便用大地上神圣的故乡来代替了。
“我们从一个自然之域,林泉的故乡,来到另一个同样的原始之域。”在海子看来,故乡充满希望,海子的乡愁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乡愁,他的乡愁是哲理的。是诺瓦利斯式的乡愁(哲学原就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到处寻找家园)。故乡切近于源头和本源的原位,返乡就是返回本源近旁。故乡不仅是我们生活过的地方,也是生命中存在的最原始的东西。我们亲切熟悉的故乡近在咫尺,我们能通过交通工具到达。但此故乡非彼故乡,地理上的到达不是真正的到达。你在地理上的故乡中找不到梦寐以求的。正如荷尔德林诗中所说‘难以赢获,那锁闭的故乡’。真正的代表神性天空的故乡在远方,荷尔德林海德尔堡中写道:
令人神往的远方照进
我置身的群山之间……
海子说:诗和远方一样,诗和远方一样,远方给予了希望,诗人要往远方寻找故乡――《盲诗人》
这是出生之地,家乡的土地。
你的寻访之地搂在咫尺,呈现在你的眼前。
那是因为漂泊者已儿子似地伫立在波涛拍击的门槛,眼望着你,用歌声
为你寻找芳名,幸福的林道!
这是故国的一道好客之门,走过这道门,远处风光更迷人。
那儿蔚为奇观,像匹神奇的野马……
远方故乡是哪种地貌?海子为故乡选择具体的大地形态,在平原,在海,丘陵,湖泊沙漠……中,海子选择了山,山,神境之山,在西方有众神居住奥林匹斯山的神话,山在中国更是仙境,西王母居昆仑山,海上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山是高人归隐的去处,在海子心中则代表圣境,在一些短诗中他断断续续地写道:
回到我们的山上
荒凉高原上众神的火光
理想但是朝向神性,在大地上建设天人合一的诗意栖居的艺术化的人生世界只可惜数千年来我们尚未彻底领会。世俗的和谐在于消除理性带来的空虚和漂渺。
第三,神性来自美的情感,这些美的情感包括:对故乡的眷念,对希望的憧憬,对大地与天空的感动,神性的天空要抚摸这个世界。
最根本的是,我们能想象神性,感受神性,却不能看到神性的根在何处,“在行为动作之外存在一种精神,一位神在世,但却一种更有生机的超然于必需之上的关系中,人与周围的环境一起处于这种关系之上”,⑤但我们找不到神性,在自己身上找不到,在别人身上找不到,在周围的环境中也找不到,我的以人的方式劳作,何以拥有一个共同的神性,看不清,看不透,海子有了迷惑,“檀昏常存弧形的天空/让大地上布满哀伤的村庄。”
什么是神?……
什么是神?不清楚,而他那天空的表情却那么丰富,闪电便是某一位神的愤怒,越是看不透的东西……越显得生疏。而雷霆则是神的荣誉,对永生的热爱。像我们的财富一样。神“他那天空的表情”泄露了根的秘密,海子上路,循着蛛丝马迹向天空寻找。
天空
海子从腐败的泥土中站立,海子说“我是一条紫色的土地的鞭痕”,海子是大寺上寻梦的孤独个人海子的孤独是他要建立与世界,历史、文化和思想,甚至与他人关系的空白阶段,是外在思维的裂缝间,欲望和神性将海子的形象突出来。他真诚、觉着、坚韧执着,又有着百折不回的清醒。诗人所处的境遇用他的诗来说便是:我,以及其他的证人/我和过去,隔着黑色的土地。/我和未来,隔着无声的空气。站立起来的所见是什么:八月逝去山峦清晰/河水平滑起伏/此刻才见天空/天空过往日天空高过日,足见接触之艰难。而已从土地中走出,已出发。身体感到上下的虚无的寒冷:
我把天空和大地扫干干净净
归还给一个陌不相识的人
我空荡荡的大地和天空
是上卷和下卷合成一本的圣书,是我重又劈开的肢体
流着雨雪,泪水在二月
当众人齐集河畔高声歌唱生活
我定回孤独返回空无一人的山恋
海子为这一发现欣喜若狂,他一度抵达了神山,感到幸福与欢畅:
时间的尘土 抱着我
在火红的山冈上跳跃
他觉得希望在于此,可以在山顶点一堆火。好比古人的烽火台,向天空要求神谕,于是诗人高喊带火者,上山来!仿佛人间别有洞天,故乡绝妙的殿堂,从前大地赋予的希望之火,可以在这里保存,但站在山冈没有发现圣迹。山再高也难触模天空,在山顶海子确实感到了渺小。
山冈上天空望不到边
山冈上天空这样明亮
从山冈上寻找神性,这是一种愈来愈孤独的自我攀高。即高空之物向至高之物的自我攀高。山冈在这里成了大地最远的使者,再往何处去继续往前吧,那应该朝着什么方向。归来吗?那么诗人又带回多少收获呢?诗人感到绝望:
远方除了摇远一无所有
更远的地方更加孤独 更加自由
我是天空上飞过的
天空黑下来,让我来到草原
其实,土地与天空又有什么两样?海德格尔在《荷尔德林的大地与天空中说》:作为天国要素的构造,大地庇护并且承荷着神圣者,亦即神之领域。大地之为大地。仅仅是作为天空的大地。而天空之为天空,只是由于天空高屋建瓴地对大地产生作用……大地和天空以及在神圣者中遮蔽着的诸神,所有这一切,对于诗人寂静而欢乐的音调来说,都是在源始地涌现出来的自然整体中当前化的。自然在一种特殊的光中对诗人显现出来。⑥海子追求的历程正可用《长恨歌》中的句子来形容:“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他的愤怒无奈又苍凉――《太阳・杀式》
我所在的地方空无一人
那里水土全失 寸划不生
大地是空空的坟场
死去的全是好人
天空像倒塌的殿堂
支撑天空的是我弯内的脊梁
我把天空还给天空
死亡是一种幸福
我想这种寻求而无所遇。使海子觉得他已走到了人类的尽头。山冈就是人类尽头的悬崖所在海子于是绝望,海子的大地与天空太寂静。以常人的眼光看,大地与天空不是好好的吗?以常人的眼光看,海子的探寻是否价值呢?日常生活与思想发生的矛盾。诗在这个讲经济效益,讲科学的时代,已退居为一种边缘化的地位,而海子之类的诗人却始终以为自己是调照人类的太阳,自己是中心。面对这样一个残酷的反差。边缘的事实与中心的思想的反差,沉溺于后的海子不得不成为悲剧,海子发现大地的火种,当这火种被层层剥离,从天容到故乡,到远方,到山上,连续追问的结果使火种灭绝,从黑暗中出走的海子重新陷入明亮的黑暗,如黑格尔所说在纯粹的光明中,如同在纯粹的黑夜中一样,什么也看不见。
海子与大地与天空
照片上的海子依靠大地,神秘庄严地仰望天空,这姿势表明了海子的立场。在神圣黑夜巡遍大地,从远方归来后,他明晰了大地与天空的关系,对于大地,即使是空荡荡的天空也是它的希望,对于大地,天空永远是宁静的原初,人类文明的重载一旦让大地感到疼痛,就会产生向天空救助的愿望――“惊悸的大地 痛苦的叫着 向天空飞去”。而土进天空的厚重的影子,是悬在空中的黑暗,天空一方面要敞开,泻露大片的光抚摸大地,另一方面又永久地保持距离,天神原意观看,但不原意下来。
海子立场的象征是麦子,麦子是大地的嘴巴,麦子是海子思想的锋芒。麦子是天地之间探寻的宝剑。麦子的特点是扎根大地、直指天空。它的根须利用大地一切腐朽的芳香的养料,它的成长接受了人类的恩情。它成熟的形态是直立向上,正视天空。只要有人的耕耘,它年复一年地生和,就像一个一次次重复地感情的诗人,1987年的短诗《麦地与诗人》详细言说麦子与诗人内在的愿望,这首诗分[询问]与[答复]两节节。在[询问]中海子对麦地,这么一个承载他希望的事物充满面了感激之情。
在青麦地上跑着
雪和太阳的光芒
诗人,你无力偿还
麦地和光芒的情义
一种愿望
一种善良
你无力偿还
于是,麦子,麦地就算是大地,天空,诗人三者调和的中介,麦子既联系大地与天空,又包纳了诗人的一颗质问的痛苦的心
麦地
神秘的质问者啊
当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
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
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
麦地啊,人类的痛苦
是他放射的诗歌和光芒
人类的精神财富,正是痛苦之源,海子做了一个诗人,从大地的原始存在中涌起,又在广阔的土地中收缩为火。成为神性栖居之地,他在天空中探寻“一盏真理的灯/照亮四季循环中古老的悔恨。他做了神圣黑夜中走遍大地走向远方的诗人。
以上就是我所理解到的海子的大地与天空。
参考书目
海子著 西川编《海子诗全编》上海三联书店 1997年出版
海德格尔《荷尔德林诗的阐释》孙周兴译 商务印书馆 2001年出版
荷尔德林《荷尔德林文集》 戴晖译 商务印书馆 1999年出版
洪子诚、刘登翰《中国当代新诗史》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3年出版
杨克编《中国新诗年鉴》花城出版社 1999年版
《当代》2001年第一期西川《答西班牙(虚构)杂志四问》人民文学出版社
P185
注:
① 海子著 西川编《海子诗全编》上海三联 1997年版。
② ④荷尔德林《荷尔德林文集》商务印书馆1999年出版 P459、P466
③ 黄晋凯、张秉真、杨恒达主编《未来主义、意象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1989年出
⑤⑥海德格尔《荷尔德林诗的阐释》商务印书馆2000年出版
来源:说话
海子――歌烈士
新AW ( 2003-01-21 13:16:17 ) 稿件碓矗
文/||
海子曾^一首有P法觳旁人、通`者m波的短,}目叫《歌烈士》。在今天,我海子r,我有理由用μm波的敬意矸Q呼海子自己。f海子是一“歌烈士”,@然跟他年p的死亡,以及他所x竦乃劳龇绞接嘘P,因槟谴嗡劳W雍退脑K不意味著Y束,而是意味著超越。一禾以一比喻碚f海子。一禾道:海子的生涯“等於瑟王髌嬷凶钶x煌的取}杯的年pT士,@年p人楂@得}杯而EF,惟他青春的手可拿下}杯,}杯在手便E然死去,一生便告完Y。”@就是f,跟大多邓赖锰砗退赖锰绲娜瞬煌W诱赖闷r。
法骷荫R_在小f《人的命摺费Y借吉佐之口f:“造人九月,⑷艘蝗铡烊素M只九月,而是需要六十年。六十年的奚⒁庵九c其他NN!而此人一旦造就,他身上再]有童真、青春,他真正成人,t唯堪一死。”@神似中墓庞:朝道,夕死可矣。只是R_要比孔子O端得多。M海子,我看到,海子K不需要六十年。因樗佑昧诵n刺的速度,以全部的青春生命和意志力樵歌奚K最Kx袼劳它c他N篇的警@。
海子所熟悉的尼采J樗劳鍪侨松W的最美的c典。死得其r,t生命意x完全l],命弑伲K且o生者激钆cS。海子自赴死,因楹W诱JR到他的rC已成熟,死亡一事正符合他的人生和歌所追求的目恕@一意x上f,海子之死正是他和他的歌最美的c典。
一九八九年二月,海子自⑶耙月,他到ψ约汉驮歌的希望。海子f:“我的歌理想是在中删鸵环Nゴ蟮募w的。我不想成橐抒情人,或一位≡人,甚至不想成橐幻吩人,我只想融合中男映删鸵环N民族和人Y合,和真理合一的大。”海子的,正是他所希望的越碓节向行拥脑,而他的歌行樱t以青春生命槭侄魏痛r。他的歌走е铝怂囊痪虐司拍耆露拯S昏,――@次自⒆橐豁最後,也是最初的行樱址催^沓楹W釉歌重要的一部分。(需要表明的是,我@诱fK不包含e有用心者所^“他以死硖岣咚脑”的阂猓@诱f的意思正好相反:是海子的生涯,是他於人的歌走向和他大|量的篇使得他的死成楸厝唬ゴ蟆)
海子自⒁葬幔暮糜眩人西川o我硇牛到海子之死。西川f海子是“^X十分清楚地自⒌摹薄!八嵌迦找辉缛ド胶jP的。他留下了三封z环饨o他所在的中ùW哲W教研室,一封o他父母,一封o一禾。他樽约旱乃酪蚓诵┦只奶频睦碛桑惶岬骄夤χ率钩霈F耳Q、幻和思S混y等F象,K提到曾和他一起夤Φ娜说拿帧5r身上留著一封z_@最後一封z品饲叭猓f:‘我的死c任何人oP!\'……他出事的地c是山海P和家I之g的一段火慢行道,一列火把他成了山亍4饲耙惶焖]吃什N|西,胃Y只有呻b桔子。F霭lF了一他的Y面b著四b桔子和四本K谋牵阂槐舅罅_的《瓦登湖》,一本海涯_的《孤筏重洋
》,一本《康拉德小fx》和一本《}》。”西川又告V我,海子是把他在昌平的住所打叩们QQ以後到山海P去赴死的。f海子死得常容,他K]有P,而是慢_^身r,走到那些中g去的。我想像他r的心情,大概正可用弘一法A寂前所的“悲欣交集”四字硇稳荨
海子的生存r,特e是上面到的他自⒌倪^程和方式砜矗乃K非源於n雍徒^望。他所x竦乃劳鲅Y充M了特的歌x式,――@的_是一次刻意的歌行樱‘他死後,我去bx他的篇,lFS多成樗Z的句子。海子在 短》Y道:“我走到了人的M^/我壑km然我鄣氖腔/而不是人@一堆灰a。”他乎A言了自己死亡的方式,在《》的《I》中他f:“我用回和歌撒上你金光WW的,/我用生命在你的_下,……”在《太》Y他又f:“我的太之^B肝K匆匆碾^”,“那r我已被rg_/深^流著血,碾成了碎片”。海子也乎向人到了他的死跟歌的PS。他道:“我在碾碎我的上刻了多少易朽的?”他嘌裕骸盎孟氲乃劳/成了真正的死亡。”(均《太》)海子告V我:“企w是泥土的再次_始/企w不是怒也不是疾病/其中包含著疲倦、n吞觳拧!(《土地》)海子的@些句直接指向了他的行印K乃劳龇绞郊仁亲杂X的,又是]定的。不是被命咴]定,而是被他的歌走向所]定。海子的歌走向要求他上溯河源直到M入石^和物|,以身w的奚碜钺嵬瓿稍歌。
海子是在那些被Q樘觳诺脑人影下_始歌作的。他Q他所鄣脑人椤巴踝印ぬ神之子”。海子f:“我所敬佩的王子的行列可以列出LL的串:雪R、~⒑德林、坡、R洛、n波、克m、狄m……席勒甚至普希金。R洛、n波才A上,雪R的赓|上堪Q他的代表。他的狂才A、力狻⒓赓|和悲⌒缘拿完全是一致的。他是同一王子的不同化身、不同肉w、不同文W的呈F、不同的面目而已。他是同一王子:歌王子,太王子。
哆@一c,我深信不疑。他悲⌒缘目褪闱椋旧砭褪侨祟存在最邀的篇。他悲⌒缘拇嬖谑窃中之。他美好的缇褪侨祟的象徵。我想了好久,@歌王子的存在,是^人集w宗教作r代之後,更檩x煌的天才存在。我孕牛@就是人的命撸w生命和才A的命摺K煌度祟早期的第一N命撸w祭司的命摺!痹诤W拥谋神VY,有著三N人。除了集w祭司――他是荷R,《}》和古印度史作者等一些口^歌的作和吟唱者――和太王子外,有就是被Q橥跽叩娜宋铮旱 ⒏璧潞蜕勘。海子“珍惜王子一忧啻旱谋『蜕保r又渴望上升到王者的高度。但是,就象海子自己所f的,他最感要做的是“融合中男映删兔褡搴腿祟Y合,和真理合一的大。他希望把歌重新入“人集w宗教作”之中,海子l道:“但丁啊,有一天,我要象你_S吉那_你的陪伴。”他A感K且欣喜“代W中的元素A向cg家集F行蛹w造的A向和人早期的集w回或造型相吻合”,海子:“人^了人巨匠的作之手後,是否又诙兰o以後重回集w造?!”
一禾指出:“海子是激情的道路突入史型作品的人。”@表明,作樯W涌释氖侨捅ǎ蛔橛⑿郏W涌释氖ゴ蠛陀篮悖欢橐Io歌的人,海子渴望的是投入到象金字塔那雍拼蟮恼嬲氖吩中去。海子的歌走向,就象我前面所f,是回溯的,K且K不以到_源^榻K止,而是要M入到石^Y去。@N歌走向跟我S多人浪漫主x透^R拉美走向F代主x的流方向正相反。――王子,透^王者重回民g、口^吟唱和真的行樱@^κ墙^oH有的,而且其核心又是越碓郊ちl的激情和天才。海子想用跟R拉美相反的方式解QR拉美所f的“缺憾不全的Z言”o法鬟_和保持“血肉俱全的真理”@一}。――海子不裼锰一募上跬邪畹姆绞砜购獗硐袷澜纾且砸裼裾叩氖侄危书_表像之石,@取核心的美玉――元素。他的回溯因此也不可能以歌的源^榻Kc,而最K必定叱鲈歌,M入真世界。海子最後的篇,的_是@N^X返回了身w的歌,具渲ゴ蟮拿耖g性。
我可以bx一下海子於一九八二年二月二日的一首:
黑夜的I
――Io黑夜的女
黑夜大地上升起
遮住了光明的天空
S收後荒龅拇蟮
黑夜你炔可仙
你h方恚业竭h方去
bh的路程^@e
天空一o所有
楹谓o我安慰
S收之後荒龅拇蟮
人取走了一年的收成
取走了Z食T走了R
留在地Y的人,埋得很深
草叉WWl亮,稻草堆在火上
稻Y堆在黑暗的Y}
Y}中太黑暗,太寂o,太S收
也太荒觯以谪S收中看到了王的眼睛
黑雨滴一拥镍B群
S昏w入黑夜
黑夜一o所有
楹谓o我安慰
走在路上
放歌唱
大L刮^山
上面是o的天空
海子的短神秘到真理,美到闼兀}s到我唬激情到元素而在他的《土地》、《太》、《》等L篇巨制Y,除了@些特性以外有血腥、粗暴和大力的行印:W拥脑就像他自己所f的,已q破了歌的外ぁK恢皇蔷奕耍沂强铸。他的作樵歌的行拥哪贻p的死亡,其性|也已不同於他所敬佩的太王子的悲 R楹W拥乃啦皇且槊,而是因榉疵。他用他自己的歌走向代替了宿命,去完成他所相信的美的c典。他的人生涯就像是夸父c太走。他的死亡是因檫@右N的事,他M入了太,K且,他o我一大片馐a的桃林。
我可以f海子是死於不可能的ゴ粝搿5撬乃捞嵝盐抬眼去看曙光,令我在@世o末重新思考新歌的h景。@一意x上f,海子就更是一“歌烈士”。
我]有x^《歌烈士》。我引用海子的另一首斫Y束此文:
歌皇帝
人R集河畔
高歌唱生活
我定陋返回
空o一人的山n
海子 - 陈嘉映
海子的诗歌帝国
喜欢诗歌的人都知道海子是谁。海子,1964年生于安徽怀宁县高河查湾,1989年3月26日在河北省山海关附近卧轨自杀。海子高蹈他的理想走了,留下我们在歌舞升平中消费一切,挥霍无度。可是仍然有一群怀念和追忆海子的人,他们每年3月26日都要在北大举行诗歌朗诵会来纪念海子。他们是社会上的诗人,校园中的诗人,他们曾经与海子并肩吟咏,或是受过海子诗风的影响,他们大多数仍然在坚持不懈地写诗。
我所见到的两次海子纪念诗会,全都门庭若市、座无虚席,可见喜欢诗歌、喜欢海子的普通同学相当之多。诗会是不要门票的,有节目主持人,首先朗诵的是海子的诗篇,然后诗人们纷纷上台宣读自己的近作,这些诗作中不乏优秀之作,不过整个的风格和氛围已经和海子那个时代相去甚远。80年代是诗人、思想家和爱国青年的时代,是海子的时代,浪漫主义和英雄主义的时代。不用多说,你们就会知道,那个时代离开我们已经很久了。
今年3月,除了开诗会纪念海子,北大戏剧社和北大五四文学社还联手推出了根据海子长诗《太阳・七部书》之《太阳・弑》改编的诗剧《太阳》。老实说,这出戏对于一般观众来说显得比较晦涩,对于我们时代轻松的气氛来说显得有些凝重和做作,但是无论如何它是一次相当成功的演出。
《弑》的背景选在古巴比伦王国,一个充满了杀戮和血腥的王国。巴比伦国王是在一次革命或曰起义中登上王位的,他日益专横独断,不惜耗费半数巴比伦人的生命去修建太阳神庙,他原先的弟兄们(十二法王)重新揭竿而起,可是全部被巴比伦王擒获,处以极刑。从沙漠上来了三个青年,有两个来刺杀国王并篡夺王位,有一个回故乡来寻找心爱的妻子。巴比伦王用诡计使两兄弟自相残杀,幸存的兄弟在皇宫中误杀了假扮成国王的公主,而这个公主正是两兄弟的心上人,因此杀人者自杀了。另一个青年闯入宫殿,为死去的朋友和故乡的人民复仇,老巴比伦王告诉他,他其实是王子,而他的妻子,也就是公主,其实是他的亲妹妹。老国王已经服了毒药,他把权杖传给了这个青年,立他为国王。青年(名叫宝剑)象古希腊悲剧人物俄狄浦斯一样挖瞎了自己的双眼,然后永远离开了巴比伦城。这时,农民们登场,他们歌颂粮食和丰收,他们问宝剑是为谁而牺牲的,一个农民回答说,宝剑是为我们而牺牲的,他接着说,可是我们需要的不是杀戮和鲜血,我们需要的是粮食与生活。在农民歌队的问答中,悲剧骤然结束。
就情节而论,《太阳》与传统的古希腊悲剧没多大区别,但是其表现方式完全是现代的,也就是说,戏剧并不按照自然时间组织情节,而是由一系列暧昧而神秘的片段暗示情节,在这些片段中,海子的诗句象金子一样闪闪发光。
整个戏剧离我们的生活非常遥远。简单地说,它的风格是原始主义的。原始主义是二十世纪上半叶流行的一种文艺思潮,它追求和崇拜近乎迷狂的原始的力量。在哲学上与之对应的,是容格的集体无意识说以及一些流行的神话学理论,在音乐上,以斯特拉文斯基的创作为典型,斯氏的《春之祭》表现了一个少女被选中做牺牲的祭品、最后狂舞至死的过程。有人认为,在政治上,与之对应的是法西斯主义,是法西斯张扬的“血和土地”。不幸的是,《太阳・弑》的核心理念就是“血和土地”;不过令我们快慰的是,海子在政治理念上与法西斯主义没有任何关系。
海子在中后期创作中迷恋神话、迷恋原始主义,这一倾向也是80年代流行的倾向之一。《太阳》一剧动用了三个神话原型,其一是:大地生养儿女却又吃掉他(她)们,生(春)与死(冬)是土地的两种原始力量;其二是:要用少男少女的鲜血来祭神(如太阳神)才能换来种族生存的权利;其三是:杀父娶母或兄弟姊妹乱伦。在《太阳》剧中,这三种神话结构象不详的命运一样笼罩着整个巴比伦。海子似乎是想通过这种宿命来影射中国以及诗人们的命运。中国是农耕社会,土地是中国人的根,土地给人们粮食,也给人们造成灾难;中国的历史总是由一个暴君推翻另一个暴君,杀戮与流血充斥着整个古代史(在《太阳》中,造反的十二反王之一叫“闯王”,这无疑影射着中国的历史)。杀戮和流血在海子诗歌中的对位意象是太阳、红、花朵等等,海子似乎并不认为这是值得谴责和否定的东西,相反,他用酒神般的迷狂热切地歌颂太阳、红、花朵、鲜血和杀戮,可能在他看来,这正是生命力之所在,是大地上劳作的人的宿命。太阳,作为热与力以及生命的中心,承载着海子对原始生命力的崇拜。
“诗人”,在海子眼中,无疑是“英雄”、“精英”的同义词,所谓英雄,通俗地说,就是那些能领导大众改变历史的人。英雄与大众这对二元概念无疑是整个80年代启蒙话语中最张扬的东西。诗人们在80年代的任务不是消遣,而是启蒙与革命。当然,这是80年代的诗人们一厢情愿给自己规定的任务。在《太阳》一剧的节目单上印着海子的这么一段话:“我的诗歌理想是在中国成就一种伟大的集体的诗,我不想成为一个抒情诗人,或一个戏剧诗人,甚至不想成为一名史诗诗人,我只想融合中国的行动成就一种民族和人类的结合,诗和真理合一的大诗。”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诗歌观啊?!象所有冲动的浪漫主义者那样,放眼民族和人类的海子也把过多的任务加在诗歌和自己的头上。18世纪的启蒙本来是和“理性”联系在一起的,可是随后的革命却和非理性越走越近。从五四运动到80年代的启蒙运动,其实既不“科学”也不“理性”,象黄河那样泛滥在学术界、文艺界的不过是“非理性”而已。革命固然是群众的节日,是满腹怨气的人舒心畅气的日子,可是革命运用的手段和革命允诺的千年王国却是值得怀疑的。诗人们在革命的狂想曲中显得格外冲动,他们最容易把自己幻想成全民族的救主。诗人和所有文人一样,又是极端虚弱无力的,于是在他们革命的头脑中产生了近乎疯狂的呼声:我注定要牺牲自己,成为时代的祭品。这一呼声与其给他们带来了狂喜与希望,不如说给他们带来了无边的痛苦与绝望。在“我注定要牺牲自己”的呼声下隐藏着他们对自身命运的预感:原来,一切行动全是无意义的,是没有结果的。但是浪漫主义诗人们固执地象春天里的花朵那样开放。他们绽放的方式是把诗歌写得越来越长、越来越宏大、越来越气势磅礴。他们别无选择,因为作为虔诚的诗人,他们的革命行动只能是诗歌创作,他们想创造出具有魔法力量的“原诗”。他们认为诗歌在本质上属于原始力量,于是他们走向原始社会、走向神话,企图从神话那里借来圣水与圣杯。T.S.艾略特无疑是他们的榜样之一,然而不幸的是,中华民族留下来的神话屈指可数,而且缺乏鸿篇巨制。不过,没关系,他们从异乡借来了神话原型,他们把故事的背景放在幽暗的巴比伦王国,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自己就能创造出神话来。诗歌本来就适合创造任何可能世界,诗歌就象上帝,能够从无创造出有。于是有了海子象阿房宫一样的《太阳》。
其实,海子早在抒情年代就有了预谋。村庄、土地、庄稼、太阳等意象反复出现,逐渐构造出一套完整的象征体系,或者说诗歌帝国。海子是端坐在帝国中央孤独的国王,他象老巴比伦国王一样寂寞、孤独、“不被人理解”。“不被人理解”是英雄的浪漫主义者生而有之的想法,连反对感伤浪漫主义的尼采也是因此而加重了病症。虚无主义其实不是世纪的、人类的疾病,而是尼采之类浪漫主义诗人的疾病。他们在想象的牺牲中发出了象基督耶稣一样的呼喊:“上帝啊,你为什么抛弃我?!”可是他们完全忘记了耶稣对待暴力、对待革命的态度,他们对“力量”高唱起赞歌来。雄性激素在诗歌里大量泌于是在80年代,诗人成了最繁忙的情书阅读者,他们走到哪里,哪里都有少女们充满爱情的眼睛。不过,诗人在歌颂永恒女性的同时,似乎也被女人们的善良天性感动了,于是在《太阳》中,王子“宝剑”(也即诗人自己)首先不是以战士的形象出现在舞台上,而是以一个寻找亲人、寻找生命的抒情诗人的形象出现在我们面前。“无知的”、总是关注鸡毛蒜皮的女性总是在拯救浪漫诗人。浪漫诗人总是在生活中的每一个女性身上找到“永恒女性的美”,然后又总是假装失望,弃她而去,另觅新欢。最后,在一次仪式性的自杀中(原始主义最为关注的是神秘的仪式),诗人逃避了所有可能的道德谴责,在永恒女性的引领下升入天国。在《太阳》一剧中,宝剑寻找的亲人、妻子,由一位身穿洁白衣服、跳着优雅舞蹈的美丽女性扮演,是她使全剧阴沉的、血腥的气味稍微减轻。
在此,我无意于影射海子。关于海子的生活和海子的自杀,我了解得很少。我只是在描绘一幅浪漫主义诗人的画像,这幅画像有可能象很多人,但又不象任何人。不管怎样,这幅画像中的那个“人”,随着海子的自杀,也就病入膏肓,在一次不动声色的消费热潮中悄然死去。
留下的,是没有帝王的“诗歌帝国”(这个词在《太阳》一剧中多次出现);就象秦始皇死后留下万里长城――甚而,并没有一块秦砖留在今天的长城上。作品完成,作者退隐,这就象海螺死去留下贝壳一样自然而然。人的精神永远是伟大的、战无不胜的,人的肉体却永远是渺小的,如同在《太阳》一剧中歌唱的那样,他注定象谷子的壳被大石头碾去。
《太阳》或许隐藏着某种政治冲动,但占上峰的却是艺术冲动;在诗剧结尾农夫们的合唱中,诗人对自身的怀疑连同“理性”一起唯一一次微弱地闪耀了一下,随即退身隐入诗歌帝国。《太阳》就象巴比伦的太阳神庙一样,精巧、牢固、充满了魔力。诗歌帝国建造起来了,在帝国的宫殿中,巨大的魔力使一切的人与物都沉睡在宫殿的里面,使他们永远无法走出暗红色的宫门;巨大的魔力圈同时拒斥了现实世界(包括政治)耀眼的阳光,在魔法的保佑下,幽暗的宫殿里的陈设依然如旧,就象皇帝还在的时候那样。一个人能在时光无情的流逝中修建起这样一座宫殿,无论如何是件值得一提的事情。
走进天国,海子构筑的精神家园
――读《海子的诗》
刘晓峰
新世纪的文坛似乎有些寂寞,然而“人民文学”将本次诗歌领域的大奖授予食指和海子引发了一次“地震”,将“人民文学奖”授予一个疯子和一位亡者,似乎正说明了诗歌本身隐喻着无意识的浪漫色彩。随着《海子的诗》的问世,人们似乎才发现,这位年仅25岁便结束自己生命的年青诗人是中国少有的浪漫主义者,也是20世纪中国文学史这一段历史所不可忽略的一部分。
“这是一本震颤人心的书。从1984年的《亚洲铜》到1989年3月26日的《春天,十个海子》我们看到的是诗人一生的热爱的痛惜,对于一切美好事物的眷恋之情,对于世俗的生命和崇高的激动和关怀。”①海子的诗曾长期不被人们所理解,这主要是诗人摒弃传统追寻深层话语空间而与读者的审美体验产生了距离。诗,诗人,诗人之死,这些迷团排成长长的队列,引导着人们向诗的深部徐徐歌行。
一.重建家园,寻找原始生命意识
黑格尔在1818年获得柏林大学讲席的开讲辞中说:“世界精神太忙碌于现实,太驰骛于外界,而不遑回到内心,转向自身,以徜徉自怡于自己原有的家中”。其实,海子从一开始就是生存在一个“游离内心”的世界当中的,他是以义无反顾的反抗姿态实现着有限度的“在场”。海子是一患着对已逝家园永远思念的“相思病者”。在那样一个驰骛于外界的时代,海子毅然发出这样独特的呐喊:我希望“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太阳强烈/水波温柔/一层层白云覆盖着/我/踩在青岸上/感到自己是彻底干净的黑土块/活在这珍贵的人间/泥土高溅/扑打面颊/活在这珍贵的人间/人尖和植物一样幸福/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在海子的诗里,太阳、水波、白云、青草、黑土块、泥土等简单意象,构成了海子理想中的诗意家园,这是一个超尘脱俗的仙境,它们对我们生存的那个日趋庸俗的世界构成了默然无语的示威与对峙。家园的丧失,精神的无处寄存令诗人痛心疾首,在“第三代诗人”当中,还没有谁像海子那样把重建家园作为自己最主要的生存方式:
为了生存你要流下屈辱的泪水/来浇灌家园
生存无须洞察/大地自己呈现/用幸福也用痛苦/来重建家乡的屋顶
《重建家园》
在这里,家园是一种抑制不住的渴望与坚守的象征。其实真正的诗人在自己的心灵深处都有这样的渴望,渴望那理想中的至圣至理的幸福境界。海子就是这样用“痛苦”与“泪水”精心建着自己的家园。它不同于“他们”,“莽汉主义”,“非非主义”等新生代诗派,它是一种对理想的永恒坚守和不息的信念。
“亚洲铜,亚洲铜/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我也将死在这里/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亚洲铜》)”。“家园”化身为“亚洲铜”,而铜则是久经苦难和血泪的民族历史文化沉淀的象征。因此,家园也是蕴含着古老民族精魂的原始神性之泉。我仿佛/一口祖先向后代挖掘的井/一切不幸都源于我幽深而神秘的水(十四行:夜晚的月亮)海子最为推崇的诗人荷尔德林说:“诗人是酒神的神圣祭司/在神圣的黑夜中他走遍大地”。海子正是以他年青的生命实践着荷尔德林式的信条:“他要走向我们民族心灵的深处,揭开黄色的皮肤,看看古老的沉积着流水和暗红色血块的心脏。”②“我不能放弃幸福/或相反/我以痛苦为生/埋藏半截/来到村口或山上/我盯住人们死看/呀,生硬的黄土/人丁兴旺(《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生硬的黄土与人丁兴旺形成的鲜明的对比。“黄土”是华夏民族的象征,是受难承担与自我牺牲的苦难民族的化身,正是它对痛苦的承担和无私的奉献,才哺育了芸芸众生。“岁月啊,岁月/公元前我们太小/公元后我们又太老/没有人见到那第一次微笑/但我还是举手敲门/带来的象形文字/撒落一地……一座古老的铜像坐在墙壁的中间/青铜浸透了泪水/岁月啊。(《历史》)”历史的车轮辗过,岁月留下的是民族文化的精魂(象形文字),这一切是以泪水为代价的,是民族苦痛后的新生。
海子曾说:“是神的走失导致了人的走失,是神的不在场导致了人的在不场,我们要寻找神,我们要创造神话”③。海子执迷于经典的破译、复活和重现古老岁月和种族生命,将先辈遭遇到的苦难连同自己的虔诚的信念一起加以神化处理,返身投入神族和集体生命经验的渊薮之中,从而把漂泊无根的精神,引渡到原始神性家园之中,以期获得一种具有永恒性的时间和人类。
二.简单向度,全新诗意的萌发
米哈伊尔・巴赫金在《马克思主义与语言哲学》中指出:“心理经验是有机整体和外部环境之间接触的符号表达……是意义使一词成为另一个词,使一个经验成其为一个经验还是词的意义”。海子的诗极富浪漫梦幻的色彩,他将自己童年时期的乡村生活,凝结成一个质朴单纯的世界:月亮、村庄、麦地、野花等是他的诗中经常出现的带有原始意味的意向。“吃麦子长大的/在月亮下端着大碗/碗内的月亮/和麦子/一直没有声响(《麦地》)”。“村庄,在五谷丰盛的村庄,我安顿下来(《村庄》)”。“有时,我孤独一人坐下/在五月的麦地,梦想众兄弟(《五月的麦地》)”。“野花是一夜喜筵的酒杯/野花是一夜喜筵的新娘/野花是我包容新娘/的彩色屋顶(《春天》)”。
优秀诗人总是通过自己对于文字的熟稔,创作出富有创造性、探索性和艺术性的作品,海子娴熟的运用着语言文字的多重功能,利用声音、暗示、比喻等使简单意象萌发出了全新的诗意,从而使诗进入到一个明朗的状态。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一个叫木头,珍上叫马尾/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明月如镜,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只身打马过草原《九月》
这个世界遭遇到的种种终极性境况以及其自身的不确定性,致使人们在现实中一步步丧失,诗人面对这种现实绝不会无动于衷,深刻而又真诚的从个体体验出发,将一种高贵的单纯与永恒的忧伤,植入神圣而又静寂的草原中,人们暗示着从失落中找到什么是真实的存在。像这样通过对单纯世界的描写影射出对生存状况的思索,我们还可以从《黄金草原》《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找到答案。
海子诗意的简单向度更突出地表现在他对麦地的倾心上,海子热爱麦地,执迷于麦地,为中国诗坛奉送了麦地这一全新意象,因此,海子也获得了“麦地诗人”这一称号。
麦地别人看见你/觉得你温暖而美丽/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的中心/被你灼伤/我站在太阳痛苦芒上
麦地神秘的质问着啊/当我站在你面前/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
麦地啊,人类的痛苦/是它放射的诗歌与光芒
《麦地》
这里麦地已不是简单意义上的麦地,而是剔除了表层的本真的个体生命本身,映照着诗人焦灼痛苦的内心,麦地有一种人类对大自然原始生命力的重返和母性博爱与无私馈赠的意味,同时麦地也是种种焦灼的质问;麦地恢宏的生命力哺育着人类,哺育着人类生存之痛,人类又不能失去麦地作精神与灵魂的泊流。这是一种苦痛的承担与繁衍,这类似于雅斯贝尔斯所说的“母亲神观念”,“大地孕育万物,使其成熟,又毁灭它们,使其归符于自己的子宫。”④透过麦地我们似乎又看到一幅乡村风野图,因此,麦地又是人类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象征。正如李振声所说,麦地就像一座神殿,在诗人心目中,象征着幸福生活的最后堡垒。
海子写麦地,骆一禾也写麦地“麦地我乡村的部落/你在哪儿,你怎不叫我世代的诗人如焚(骆一禾《久唱》)”,诗人歌唱麦地正因为漂泊的灵魂无所寄存。那是一种自我寻找的强烈欲望。这两位孪生的麦地之子都忠诚的热爱着麦地,但海子的麦地却是以“大我”的姿态看待整个人类的,麦地让人心颤,之所以心颤,在于它道出了生的博大与苦痛。
海子多次写麦地,有《麦地》,《五月的麦地》等等,麦地是诗人精神核心和创作之泉,随着麦地的展开,月亮太阳野花等众多意象繁衍开来,可以说,麦地是海子诗多个意象的焦点和支撑点,也是诗人魂梦依绕的精神家园。
三.苦苦跋涉,天堂里的苦行僧人
对于一颗缺乏准备的心灵来说,直接进入海子的诗是相当困难的,“海子的诗,其阅读的完整性往往需要我们把诗人的写作报负,艺术立场和诗歌精神等诗歌外的东西联系起来,才能获得”⑤海子曾说:“我的诗歌理想是在中国成就一种伟大的集体的诗,我不想成为一个抒情诗人或戏剧诗人,甚至不想成为一名史诗诗人,我只想融合中国的行动成就一种民族和人类合一,诗和理想合一的大诗。”⑥我们可以看出,海子的报负是想通过他的诗歌文本,对当代人们早已淡忘的那种诗的原始生命力,作出有力的召唤,创造出生命的、史诗的、民族的伟大的诗篇。波特莱尔认为:神话是一本活生生的象形文字――众所周知的象形文字――的词典。海子的长诗《弥亚赛》,运用神话和幻想,以一种静观者的姿态,将人类的生命意识从懵懂到成长作了一次历史性的全程回放,“世界起源于一次秘密谈话”,“一轮巨斧劈开/世界碎成千万”,“我造人/男人和女人/在天堂相遇”。歌颂了“英雄”的伟大和坚硬的生命力,当世界即将被邪恶摧毁,“无头英雄”领着“三千儿童杀下了天空”,最后“眼含水尘土和热血/扶着马头倒下”。“无头英雄”即是诗人心中的英雄,是正义的化身。全诗更深刻的透析出人类的生存的精神炼狱和大地的不能承受之苦,渴望一种理想的超度以“住进天堂”,这是一首古老民族原始生命力的颂歌。正如诗人所说:“这是我的夜歌/歌唱那些人”。
燎然说,“麦地之子”出了麦地后海子开始了“麦地上空的精神漂流”,“海子自许是浪漫主义诗人倾慕死亡和灾难,敌视生命的功利错此达到崇高之境”⑦最后海子索性丢掉诗人的衣饰,直接扮演的悲剧英雄。1989年3月26日,正值创作盛年的海子,让震撼大地的车轮带走了自己年青的生命。
死亡是一个诱人的话题,关于死亡,人们做了多少美梦,背后藏着多么深的恐惧。波特莱尔说:“对于这没有灵魂的陈尸/死在死者中间,还有甚酷型难当!”⑧海子也多次写到死亡:“漆黑的夜里有一种笑声笑断我坟墓的墓板/你可知道这是一块埋藏老虎的地方(《死亡之诗(之一)》)”:“雨夜偷牛的人把我从人类/身体中偷走/我仍在沉睡(《死亡之诗(之二)》)”。“夜晚,我从星辰上坠落,使墓地的群马阉割或受孕/白天,我漂浮在棺材竟拼凑成目前的桥梁或婚娶之船(《土地,忧郁,死亡》)”从某种意义上说,海子是死于真诚的,它不是将死亡升华为生命最为热烈辉煌之实现这种浪漫观点。而是体现一种海德格尔所说的“此在对自身完美性的追求”,自愿承担和不可让渡的实现。里尔克说:“只有从死这一方面(如果不是把死亡看作绝灭,而是想像为一个彻底的无与伦比的强度)那么我相信只有从死这一方面。才有可能透彻的判断爱”。海子之死,就是极爱之死,海子的精神圣殿里“死亡与生命原本没有”。⑨只有伟大的诗歌,才能“进入那个荒凉而真实的存在”,⑩,达到心灵的天堂。“仍在沉睡/我被带到身体之外/蔡花之外,我是世界上第一头母牛(死后的皇后)/我觉得自己很美,我仍在沉睡”。这里“死”成了一种“美”,这是一种炽爱的升华,死是一首诗,海子之死,就是祈及理想与诗性刹间的圆满合一。
“此刻谁在世界上某处死/无端端地在世界上死/在看着我”⑾ 这是里尔克的诗句,诗人总是唯我论的,并非他不想与人交谈,而是死亡的无端性使交谈简直不可能。死是无法体验的,这一令人沮丧的事实使诗人在现实中再度趋于孤寂,诗人只能独处与自言自语,这样也许就达到了雷瓦里所说“纯诗”的境界。“在春天野蛮而悲伤的海子/就剩下这一个,最后一个/这是一个黑夜的孩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春天,十个海子》)”。“最后一个海子”,“黑夜的孩子”直逼自己内心的最深处,极度之爱使他趋向于死,而“你所说的曙光是什么意思?”却是绝望的呐喊,内心痛苦的嘶鸣。
李超先生在评价海子之死时,曾引用牛背堆草,总有一根草会压倒牛上这极限的概念来说明是每一根草促成了极限,铸就了诗人之死。“海子是一位乐于相信写作本身比诗歌伟大的当代中国诗人,许多时候,他更沉醉于用宏伟的死作构想来代替具体的文本操作”⑿正是这种激进浪漫主义的看法,使诗人如同苦行僧人一样苦苦跋涉,祈求着诗性的圆满。苦行人是大彻大悟的人,在自然的启悟下,他不再天真和乐观,结论当然是悲壮的,诗人回到了生命存在的本真状态,但是他“甜蜜的意志将是天国的意志……”“海子的死证明了他所要建立的天国,诗的乌托邦,以此来覆盖死亡之命运,普渡心灵,使之达到圆满,死是诗人的宿命,也是诗人的至尊。”⒀
谨以此诗为全文作结:
其实你本身就是一块花冈岩,至少你向着
未来的飞短流长永远显示着棱角!
――玛拉美《爱伦坡墓》
(1)《海子的诗・后记》 王清平、王 晓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9年版
(2)《倾向》 1990年第二期“海子、骆禾一周年祭”专集
(3)《百年文学漫步》 史义军 中国经济出版社2000年1月版
(4)《悲剧与超越》 雅斯贝尔斯
(5)、(15)《后朦胧,作为一种写作的诗歌》 臧棣 见《中国诗歌:90年代备忘录》王家新主编1999年北京大学版
(6)海子《伟大的诗歌》 见《倾向》1990年第二期
(7)《海子评传》 燎然著
快乐的死者》 波德莱尔 见《象征主义诗歌选集》刘虹、奠自佳编 长江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
(9)、(10)《季节轮换》 李振声著学材出版社1996年版
(11)《严重的时刻》 里尔克 见《象征主义诗歌选》刘虹、奠自佳编 长江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
(13)李超《形而上死》 见《读书》1994年第四期
农耕时代的最后一抹余晖
刘 壮
一切都在成为过去,悲剧或喜剧都已落幕。今天,当我们顺着时间上溯,发现虽然诗人们或这或那地走向了沉寂,但那些当时就卓尔不群的诗作却在繁芜的园地里挺立,闪烁出象牙般的光辉。在新诗发展史上,他――海子,成了一个令人无法回避的话题,也是一个充满陷阱和诡异的话题。
海子多次表达了他对德国诗人荷尔德林的推崇,认为他是“纯洁诗人、疾病诗人的象征”。并且对荷尔德林的遭遇表示了最大的愤怒:“不幸的诗人啊/人们把你像系马一样/系在木匠家的一张病床上。”不仅如此,海子还自觉地引荷尔德林为同道。当他去世一个多世纪之后,海子还深深地表达了对他的思念:“我永久永久怀念着你/不幸的兄弟 荷尔德林!”
在欧洲文学史甚至德国文学史上原只能说是默默无闻的早期浪漫主义诗人荷尔德林,是因为受到海德格尔的推崇和阐释而大放异彩的。海德格尔在谈到他自己为什么选择荷尔德林的理由时说:“我们之所以选择了荷尔德林,并不是因为他的作品作为林林总总的诗歌作品中的一种,体现了诗的普遍本质,而仅只是因为荷尔德林的诗蕴涵着诗意的规定性而特别地诗化了诗的本质。在我们看来,荷尔德林在一种别具一格的意义上乃是诗人的诗人。”海子也正是因为上述原因而把荷尔德林作为自己的思想源头之一。
我们今天所探讨的关于荷尔德林的意义,全部来自海德格尔的阐释。但是,海德格尔不但不是以普通文学家(诗人)的身份来解读荷尔德林,而且也不是以通常的思想家或哲学家的身份来研究荷尔德林的,他完全是站在他自己的基础本体论立场上,将荷尔德林视为一个在诗歌中重建“此在”的诗人。从此出发,有着严重颓废倾向的荷尔德林的诗歌,被赋予了不断延续着的、超越时代的意义。所以,与其说海子崇拜荷尔德林,毋宁说是海德格尔的哲学吸引了他。
正是在海德格尔的导引下,海子一开始就对“此在”寄予了极大的关注:
在夜色中
我有三次受难:流浪、爱情、生存
我有三种幸福:诗歌、王位、太阳
如果我们把这首诗放入海德格尔的哲学式诗歌分析体系,就可以认为:本诗中的“夜色”,也即海德格尔(荷尔德林)所指之“时代”,而“夜色”本身又象征了人类所处的虚空的“世界之夜”。诗人表达出对“自我”存在(也即此在)的最大的关注。诸神已经退位,上帝尚未来临的世界之夜半,“生存”无疑是最大的苦难。“存在”之中,诗歌成了诗人从此岸走向彼岸的桥梁。“太阳”所能指的希望、光明、澄澈,甚至上帝的显现,成了诗人在黑夜中的最大期待。
荷尔德林只是一个颓废的浪漫主义诗人。他作品中表现出诗人面对贫困的时代的无力与信心的丧失。但海子则不同。海子的诗中体现出一种基督般的泛爱情怀,对人世充满了博大的忧患和爱意。这几乎成为他的一些抒情短诗的主要风格。“全世界的兄弟们/要在麦地里拥抱/东方,南方,北方和西方/麦地里的四兄弟,好兄弟/回顾往昔/背诵各自的诗歌/要在麦地里拥抱”。并且海子这种博大的爱不仅限于人类,还投向了广袤的自然:“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正是这种源于人性的爱使海子的作品洋溢着宗教与人性的光辉,使他的诗不是纯粹的哲学的诗化或哲学化的诗,而是具有宗教目光的人性的诗化,从而更深地揭示了人作为人的本来面目:存在中一分子,自然中一员。
“诗不是诗人的陈述,更多的时候是实体在倾诉。”在海子这里,诗是自然生成的,而诗人的任务不过是把它说出来而已。
就让我这样把你们包括进来吧
让我这样说
月亮并不忧伤
月亮下
一共有两个人
穷人和富人
纽约和耶路撒冷
还有我
我们三个人
一同梦到了城市外面的麦地
白杨树围住的
健康的麦子
养我性命的麦子!
“朦胧诗”群体在诗歌界造成的印象是:诗就是努力地发掘词语的涵义,从而使诗歌的涵义呈现出“不可捉摸”的特征。这也成为当时诗歌的主流。海子却反其道而行之,他创作的目的就是要拂开历史语境在词语表面造成的遮蔽,使词语回到涵义本身。比如“麦子”、“麦地”等海子的常用意象,读者(评论家)们常常认为它们包含了很丰富的涵义,但只要我们认真地参读原作,就会发现诗人是在元素和词根的意义上使用这些词的。“麦地”就是生养诗人的麦地,“麦子”就是诗人赖以延续生命的麦子。正是对这种“元语义”的运用,才使海子的诗作普遍带着一层神秘忧郁的色彩,充满了某种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空旷气息。诗人选择了“民间”作为自己的桃源。所谓民间,在文学上其最主要的判断标准并不是语言或体式,更重要的是在文本中流露出来的价值立场。民间并不代表对抗,而是一种自在、自足的状态,是一种倾诉。对于诗人而言,只有走向民间才能找到真正属于诗歌的土壤,诗歌才会具有从土地里流露出来的真实的声音。
“在什么树林,你酒瓶倒倾/你和泪饮酒,在什么树林,把亲人埋葬”;“我把石头还给石头/让胜利的胜利/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一切都在生长/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这些淳朴而直白的诗句就像黄土高原上默默流淌的黄河,沉静而安详。诗人知道自己首先是一个人,也有常人的喜怒哀乐,所以他为自己亲人逝去而忧伤,在本是关心人类的时刻想念自己的姐姐,并且只想念姐姐而不关心人类。这就是真正的世俗的、民间的立场。诗的意义逐渐从“群体话语”中脱离出来,回到语言的本身。
检索一下海子的诗篇就会发现:它收集了大量上古神话语素,这些语素长久在语言的河流中存在,但在知识分子的话语体系中由于时光的流变已经使其意义显得含混而暧昧。诗人抛弃了自己的所谓“知识分子”的既定视角,深深地沉入语言之中,或是直接追寻到几千年前的神话中的原始涵义,或是退而在真正的民间找到抒情的语句:“你是我的哥哥你招一招手/你不是我的哥哥你走你的路。”“民间”作为诗人的家园和理想王国在诗歌中构建起来。诗人以飞行的速度穿梭于各个时空,历史在诗人笔下重现。
面对社会,海子显得沉默而孤独。他和他最重要的朋友骆一禾一起,站在民间的土地上,坚韧而执著。深入民间是一个艰难的任务,描述民间,更是面向孤独的写作。在当今工业化继续加剧的今天,海子所歌唱的农耕时代的一切都在逐渐消散。但一种沉重的使命感驱使他不断地走向民间的深处,将散失在民间的那些农耕时代的余晖一缕缕地收集,组建起一座民间的诗歌大厦,在荒野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辉。
早在1985年,海子就说过:“走出心灵要比走进心灵更难。”这就像一个预言,注定了诗人最后的悲剧结局。
早期的海子对诗歌的力量充满自信和期待,他希望自己的所有信念都可以在诗歌中得到满足。在那首脍炙人口的《祖国(或以梦为马)》中,他写到:
太阳是我的名字
太阳是我的一生
太阳的山顶埋葬
诗歌的尸体――千年王国和我
骑着五千年凤凰和名字叫“马”的龙――我必将失败
但诗歌本身以太阳必将胜利
在工业社会的强大攻势面前,农耕文明不堪一击,毫无还手之力,被这一社会的必然进程打得粉碎,灰飞烟灭。海子对自己本身的失败早已有所预感,他也知道所倾慕的农耕文明只存在于遥远的理想和现实的诗歌中。他所做的不过是把一个图景展现出来,展示它动人心魄的美丽。农耕文明的一切犹如空谷足音,渺远非常,“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海子也知道自己所从事的事业必将孤独而无望,“只身打马过草原”。但他对诗歌的力量始终保持了难能可贵的自信力。在喧嚣的尘世,诗人努力地建造一座民间的诗歌大厦,成为诗人理想和生命的寄托。直到有一天,诗人发现自己建造的大厦所依赖的基础――农耕文明在工业社会的冲击下烟消云散,一切对农耕文明的歌颂都已成为过眼云烟,诗歌已经变成一些人争名夺利的工具。诗人的理想、追求都因为基础的丧失而变成没有希望的空想,真正的打击一下击中诗人的心脏。随着农耕时代在人们的视野里渐行渐远,诗人生活的信心也逐渐消亡。在海子的最后一首诗作里,我们可以清楚地读出他对死亡的倾慕:
在春天,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就剩下这一个,最后一个
这是一个黑夜的孩子,
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
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
海子一直以诗歌的王子自居,并且把自己与普希金、兰波、波德莱尔相并列。他的作品有许多就是诗人与这些王子的直接对话。这个王子的家谱上写着代表人类最高贵的精神家族的成员。那些早夭的天才在人类精神史上写下了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诗人之死,在1989年3月26日。
诗人之死,并不单纯是诗人个人的死亡,而是象征着农耕时代的最后一位歌手的死亡。当海子在列车的重压下为农耕文明殉葬而去的时候,列车也卷走了农耕时代的最后一抹余晖。
新世纪的一页正在打开,新世纪的诗坛沉寂而荒凉,……每到黄昏,站在世纪的交界,我们依然忍不住回望十几年前那片美丽的风景,想起远去的诗人……
海子,遥远乡村的黑色符号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让胜利的胜利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一切都在生长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当我在某个深夜捧读荷尔德林诗歌的时候,我更多想到了海子,他的影子幽灵一样在我的左右,绵绵不绝,使我深刻地怀念生我养我的麦地,那片贫瘠的故土,一个叫住圭研的地方。多久以来,我一直寻找着机会,把我的心融进海子的心里去,想为这位超越时空的灵魂说些什么,哪怕是只言片语,我的心也会稍有安宁。海子,从安徽一个遥远农村走出来的诗人,在他的骨子里,25年的青春岁月里,有许多挥之不去恋农情结,我们又何尝不是呢?那片大地,并不遥远的大地,养活着我们的身体和精神,而许多人在逃避着,曾以逃离那片土地为荣。海子在诸多返爱的情结中更多属于民间,属于生他养他的麦地,他是遥远乡村的一个黑色符号,始终坚守在民间立场。
然而,民间的立场是很难建立起来的,而在民间立场坚守创造民间史诗更加艰难,正如海子在他的一段话中得到些许的解释:
“在隐隐约约的远方,有我们的源头,大鹏鸟和腥日白光。西方和南方的风上一只只明亮的眼睛瞩望着我们。回忆和遗忘都是久远的。对着这千百年来始终沉默的天空,我们不回答,只生活。这是老老实实的,悠长的生活。磨难中句子变得简洁而短促。那些平静淡泊的山林在绢纸上闪烁着灯火与古道。西望长安,我们一起活过了这么长的年头,有时真想问一声:亲人啊,你们是怎样过来的,甚至甘愿陪着你们一起陷入深深的沉默。但现在我不能。那些民间主题无数次在梦中凸现。为你们的生存作证,是他的义务,是诗的良心。时光与日子各各不同。而诗则提供一个瞬间,让一切人成为一切人的同时代人,无论是生者还是死者。”“……走出心灵要比走进心灵更难。史诗是一种明澈的客观。在他身上,心灵娇柔夸张的翅膀已蜕去,只剩下肩胛骨上的结疤和一双大脚。走向他,走向地层和实体,还是一项艰难的任务,就象通常所说的那样――就从这里开始吧。”
――就从这里开始吧。
正是这些,构筑了海子的史诗,民间的史诗。他努力地在坚守着,也许他面对沉默的天空,无语。他不能回答,我们也不能回答,只默默无闻地生活,生活是艰苦的,不可否定,语言所不能过多表达的,但生活能够让我们明白:人间的道理,父母的道理。
平原上的植物是三尺长的传说果实滚到大喜大悲那秦腔,那唢呐向谷地乍起的风想起了从前……
人间的道理父母的道理使我们无端的想哭月亮与我们空洞的神交太阳长久的熏黑额壁女人和孩子伸出的手都是歌谣,民间歌谣啊
海子永远的这样抒情着,他以自己内心世界的方式,是对遥远乡村的社会感受和思考方式,来反映时代精神生活的一些特征。正象黑格尔在《美学》中说的那样:“抒情诗固然也要涉及具体的情境,主体在这种情景中可以把各种各样的生活纳入他的感情和观察里,但是决定这个基本类型的是内心生活。”荷尔德林,在欧洲文学史甚至德国文学史上可以说是默默无闻的早期浪漫主义诗人,是因为他受到海德格尔的推崇而大放异彩的,在荷尔德林的身上少不了海德格尔的阐释和推崇。海德格尔曾对荷尔德林的选择时说过:“我们之所以选择了荷尔德林,并不是因为他的作品作为林林总总的诗歌作品中的一种,体现了诗的普遍本质,而仅只是因为荷尔德林的诗蕴涵着诗意的规定性而特别地诗化了诗的本质。”他的一首《房屋》,至今让我记忆如新,他那博爱之情使我感动:
你在早上碰落的第一滴露水肯定和你的爱人有关你在中午饮马在一枝青桠下稍立片刻也和她有关你在暮色中坐在屋子里不动也是与她有关你不要不承认
那泥沙相会,那狂风奔走如巨蚁那雨天雨地哭得有情有义而爱情房屋温情地坐着遮蔽母亲也遮蔽孩子
遮蔽你也遮蔽我
今天在我们这一代人看来,荷尔德林在某种意义上是诗人之父。海子也同样是因为这些原因而把荷尔德林作为自己重要的思想源泉。
正是在海德格尔的影子下,海子就开始陷入难以自拔的境况,对“存在”寄予了极大的关注:
在夜色中我有三次受难:流浪、爱情、生存我有三种幸福:诗歌、王位、太阳
这首诗放在海德格尔的哲学式诗歌分析体系里,诗中的“夜色”,也即海德格尔(荷尔德林)所指之“时代”,而“夜色”本身又象征了人类所处的虚空的“世界之夜”,空茫而庞大。诗人表达出对“自我”存在的极大关注。在那个时代,在那种历史条件下,“生存”无疑是最大的苦难。“太阳”所能指的希望、光明,甚至上帝的瞬间闪现,所有这些的一切,成了诗人在黑夜中的最大期待。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顾城《一代人》)”然而,这双黑夜的眼睛却不能为海子找到真正意义上的光明,他走了,远离了我们,远离了这个喧闹的时代。
有人说海子的死是基于对生存的危机,对死亡的解释,亦即他在向终极真理的无限逼近和对生命本质的澄明透视中,遇到难以想象的困惑和不可把握的动摇,同时,那一颗拥抱精神文化的雄心在过度膨胀后亦极易破裂,终至于卧轨自杀以解除浑身的痛苦。正如顾城的死,在他早期的诗歌作品中,洋溢着红艳艳的太阳,到后来,他的诗歌再也没有那种激情了,他变得异常的烦躁,他的生命出现孤立无援,愈来愈自私、武断,他只有选择把个体的生命消失。这都是对生命肤浅的解释罢了。的确,海子在他俯察了人类浩浩淼淼的艺术长河,而自己又用全部的心血做成艺术祭品贡献给人类后,他已丢失了他的安魂曲,他已经完成他的使命了。但海子的死不会没有社会原因,25岁,太阳一样鲜艳的年龄,谁不期望好好地活着?任何人都不可能脱离这个社会群体而存在着。没有社会的“世不容我”――这来自他在当时诗歌界的孤军深入和不合潮流――对海子敏感神经的刺激,他不会这么快万念俱灰而轻身自杀。海子的肉体幻化成一道轻烟飘走了,世俗名利的雪片在他身上纷纷抖落。是那个时代的悲剧,而这个悲剧的主角是海子。
就海子的一生来说,是充满着悲剧和痛苦色彩的。在中国的大地上,广大落后的乡村,特别是祖国西部的高原给他提供了荒茫的诗歌背景,并且成为他的诗歌痛苦的底色。诗人钟情那安谧祥和的村庄和麦地,那种由俏皮的民歌农谚所呈现的返朴归真的景象,是诗意的,令人激动的。他的思绪随着时光飘向逝去了几千年的远古:鱼在人的中间,鸟在鱼的背上,美女在高天的河床中歌唱……这种对洪荒的远古时代的诗性刻画的钟情,在那个时代是不可思议的,是那个时代限制了我们浪漫的思维和由思维产生的行动。生命中是存在着许多假象的,理想的乌托邦只是一个遥远的童话罢了。
海子是一个“物质的短暂情人”、一个“乡村知识分子”。他在他的诗中毫无保留地阐释了这一点。
黑夜从大地上升起遮住了光明的天空丰收后荒凉的大地黑夜从你的内部升起。
他甘愿退居现代文明的边缘,在极端空乏的物质生活里,用他的全部生命燃起了诗歌理想的光焰。每个伟大的民族都是以惨痛的思想者铺砌其通往强盛的大道――而他们又是默默无闻地掩盖于喧嚣的尘俗世界里。历史有诸多的记载,我不想过多的铺列事实。其中似乎只有一个道理:一个没有思考的民族是不长久的民族,是一个颓废的民族。
阅读海子大量的诗歌,我会发现:它收集了大量上古神话语素,这些语素长久在语言的河流中存在,但在知识分子的话语体系中由于时光的流变已经使其意义显得含混而暧昧。诗人抛弃了自己的所谓“知识分子”的既定视角,“知识分子”这四个汉字说起来是很沉重的。他抛弃了所有的分量,一身轻松地深深沉入语言之中,或是直接追寻到几千年前的神话中的原始涵义,或是退而在真正的民间找到抒情的语句:你是我的哥哥你招一招手/你不是我的哥哥你走你的路。
早在1985年,海子就说过:“走出心灵要比走进心灵更难。”这就像一个预言,注定了诗人最后的悲剧色彩。
春天,十个海子全部复活在光明的景色中嘲笑这一个野蛮而悲伤的海子你这么长久的沉睡究竟为了什么?
春天,十个海子低低的怒吼围着你和我跳舞,唱歌扯乱你的黑头发,骑上你飞奔而去,尘土飞扬你被劈开的剧痛在大地弥漫
在春天,野蛮而悲伤的海子就剩下这一个,最后一个这是一个黑夜的孩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
那里的谷物高高堆起,遮住了窗户他们把一半用于一家六口人的嘴,吃和胃一半用于农业,他们自己的繁殖大风从东刮到西,从北刮向南,无视黑夜和黎明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
荷尔德林只是一个颓废的浪漫主义诗人。他作品中表现出诗人面对贫困的时代的无力与信心的丧失。但海子则不同。海子的诗中体现出一种基督哲学般的泛爱情怀,对人世充满了博大的忧患和爱意。这几乎成为他的一些抒情诗的主要风格。
全世界的兄弟们要在麦地里拥抱东方,南方,北方和西方麦地里的四兄弟,好兄弟回顾往昔背诵各自的诗歌要在麦地里拥抱
并且海子这种博大的爱不仅限于人类,还投向了广袤的自然:“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多么伟大的爱啊!正是这种源于人性的爱使海子的作品洋溢着宗教与人性的光辉,使他的诗不是纯粹的哲学的诗化或诗化的哲学,而是具有宗教慈爱目光的人性之诗,从而更深地揭示了人作为人的本来面目:存在中一分子,自然中一员。
“诗不是诗人的陈述,更多的时候是实体在倾诉。”在海子这里,诗是自然生成的,而诗人的任务不过是把它说出来而已。
就让我这样把你们包括进来吧!
让我这样说月亮并不忧伤月亮下一共有两个人穷人和富人纽约和耶路撒冷还有我我们三个人一同梦到了城市外面的麦地白杨树围住的健康的麦子养我性命的麦子!
海子他创作的目的就是要拂开历史语境在词语表面造成的遮蔽,使词语回到涵义本身。比如“麦子”、“麦地”等海子的常用意象,读者们常常认为它们包含了很丰富的涵义,但只要我们认真地阅读了,就会发现诗人是在元素和词根的意义上使用这些词的。“麦地”就是生养诗人的麦地(我们生存之所),“麦子”就是诗人赖以延续生命的麦子(生活的必须品)。正是对这种意境神秘化的追求,才使海子的诗作普遍带着一层忧郁的色彩,充满了某种与天地精神互相往来的空旷气息。诗人选择了“遥远的农村”作为自己心灵栖息之地,作为诗歌延伸具体的点。他并不是在逃避,并不表示对抗,而是一种自在、散漫、自足的状态,是一种靠近泥土心与心倾诉的方式。对于一个诗人来说,只有走进自己心灵的栖息之地,才能找到真正属于诗歌的土壤,诗歌才会有泥土真实的气息。
“在什么树林,你酒瓶倒倾/你和泪饮酒,在什么树林,把亲人埋葬”,这些淳朴而直白的诗句就像黄土高原上默默流淌的母亲河,沉静而安详,朴实而本真。诗人知道自己作为个体生命的人,会有喜怒哀乐,会有七情六欲,所以他为自己亲人逝去而忧伤,在本是关心人类的时刻想念自己的姐姐,并且只想念姐姐而不关心人类。这就是真正的世俗的、自我思维的立场。
面对社会,海子显得沉默而孤独。他就这样站在那个具体的点上,坚韧而执著,不管外界是如何的评价,只求自己问心无悔。选择一个具体的点是很困难的,而去描述,更是要面朝孤独。在当今物欲日益膨胀的今天,海子所歌唱的农村时代的一切都在逐渐销蚀,远去。但一种沉重的使命感驱使他不断地向遥远的农村走去,将散失在农村的那些文化的余晖和农谚一缕缕地收集,筑建自己的诗歌,在荒野中闪烁着耀眼的芒光。
早期的海子对诗歌的力量充满自信和期待,他希望自己的所有信念都可以在诗歌中得到满足。在那首脍炙人口的《祖国(或以梦为马)》,是这样写的:
太阳是我的名字太阳是我的一生太阳的山顶埋葬诗歌的尸体――千年王国和我骑着五千年凤凰和名字叫“马”的龙――我必将失败但诗歌本身以太阳必将胜利
“隐隐约约出现了平常人诞生的故乡/北方的七座山上/有我们的墓画和自尊心/农业只有胜利/战争只有失败。”在工业社会的强大攻势面前,遥远的农村脆弱得不堪一击,被历史的进程击打得面目全非。其实海子对自己本身的失败早已有所预感,他也知道所倾慕的农村只不过是一场梦,只能存活在诗歌中的理想乌托邦罢了。他所做的不过是把一个图景像画家一样展现出来,展示它动人心魄的美丽。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海子也知道自己所从事的事业必将孤独而无望。但他对诗歌的力量始终保持了难能可贵的自信力。一个时代总不能缺少诗歌。诗歌成为诗人理想和生命的寄托。直到有一天,当他发现自己建造的诗歌成一些人争名夺利的工具。诗人的理想、追求都因为基础的丧失而变成没有希望的空想,真正的打击一下击中诗人的心脏。随着模糊的农村景象在他的视野里渐行渐远,他生活的信心也逐渐消亡。在海子的最后一首诗作里,我们可以清楚地读出他对死亡的倾慕:在春天,野蛮而悲伤的海子/就剩下这一个,最后一个/这是一个黑夜的孩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
他死了。在1989年3月26日的那天,天空阴沉沉的。他只留下不忍卒读的诗句。
我所能看见的少女水中的少女请在麦地之中清理好我的骨头如一束芦花的骨头把他装在箱子里带回
我所能看见的洁净的少女河流上的少女请把手伸到麦地之中
当我没有希望坐在一束麦子上回家请整理好我那凌乱的骨头放入一个小木柜。带回它象带回你们富裕的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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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白:希望爱海子的人原谅我转贴这一组帖子;希望你们不要把这些看做某种亵渎,我的本意而是怀念;希望你们明白,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海子,就像突然游子常常突然想起家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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